棠姑娘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莲生根据主子的吩咐去置办——用的是某某家小姐的名号,挨个到主子名下的店铺里采买。
起初她觉得那些衣裙的样式太过华丽精巧,用料又个顶个的奢侈,偏偏不做纹样,也不加滚边条襟,只要精工剪裁。
雅致素纯的上衣下裳,单瞧着实在过于孤冷高傲,很容易压了穿衣者的气质,变得怪里怪气的。
如此,莲生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眼界审美,那些衣裙偏偏棠姑娘适合得很,一上她的身,立即衬得她宛如谪居人世的仙子一般,清艳绝尘。
很难单单用“好看”二字形容,更像是一汪清澈幽深的潭水,一靠近,再浮躁的心思情绪都会宁静下来。
莲生站在棠惊雨身后的五步远,见她歪坐在地上,上身倚在石栏边,抓起一大把鱼食就往莲塘里撒,瞬间引来大群鲤鱼争相竞食,翻得莲塘哗啦狂响。
莲生的目光停留在棠惊雨贴着泥地的衣裙。
谢庭钰吩咐过,除了出府,棠惊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莲生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可惜了一条裙子,好贵呢”,就将目光投向莲塘。
棠惊雨大把大把地撒鱼食,一袋鱼食没一会儿就空了。
翻腾的鲤鱼们见好一阵没鱼食撒下来,很快就游走了。
莲塘又静了下来。
莲生轻手轻脚在旁边放了一袋新的鱼食。
棠惊雨瞥了一眼,没搭理。她从地上拢了几颗石子,捡起一颗扔向水面,听它“咚——”一声砸进水里。
莲生看出她不高兴,想了想,对先前的言行解释道:“方才再往前有刺客,所以才让姑娘来清荷榭玩儿。”
“嗯。”
棠惊雨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捡起一颗石子继续往水里扔。
积压多时的情绪在此刻沉默地爆发。
想她入醉花楼以来,就无时无刻不在为了自己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就是想要隐居尘世的潇洒自由。
哪知算来算去,最后将自己算成了权贵府里的一只无名笼雀。
可偏偏,这里又能满足她的许多需求。
衣食住行不必多说,待遇甚至比一般世家小姐还要好。
她不想与人打交道,就可以躲在拢翠馆里一整日。
也不必娇声软语地讨好谢庭钰,想给他甩脸色就甩脸色。
即便房事频繁,她也没有痛苦的时候。
不让她出府正好满足她根本不想接触“人”这一重大需求。
因为知道这里没有危险,熟睡的次数多了许多许多。
但还是有很多她不喜欢的地方,尤其与住在秋衡山的日子比起来更是。
这里的景色再好,也比不上秋衡山的辽阔静寂,无垠天地,葱郁草木。
再舒服,也没有人迹罕至的秋衡山清爽舒适。
或许是她离了醉花楼后就变成一只鬼、一个妖,即便不用费心打交道,这府里来来往往的阳气也让她感到浑身不适。
谢庭钰看似尊重她,实际上完全就是按照他自己的需求来安排她的生活。
比如莲生,若不是今天的意外,她完全不知道一直有这么一个人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还有他不知何时会迎娶的名门正妻。
等妻子过了门,她还有现在的舒服日子过吗?那个妻子会同意自己的丈夫如此宠溺另一个女人吗?还是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呢?
只要有人的地方,即便再平静无波,也都是暗潮涌动的。
她最厌恶的,就是这些因“人”而起的暗潮涌动。
可是这里,高官府邸深似海,她逃不出去。
她不想再算了,也不想再哄着任何人了,更不想再费尽心机去平复那些暗潮涌动了。
就这样胡乱地活着罢,跟一株草一样,活在山里也行,被挖走放到府邸当观景也行,被单独栽种到花盆里养着也行。
不想活了就不活了。
死了之后尸骨埋到海棠树下也好,扔到乱葬岗里烂掉也行,被野兽分食也罢,无所谓,反正腐肉烂骨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