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复又热闹起来,有将领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她蹭地站起,刚吐了一个“臣”字,忽见上首那眸光淡漠之人掩唇咳了两下,蓦地开口说:
“皇姐您瞧,沈将军似是不胜酒力,面色不大好呢。”
谢瑾瞪着眼将大殿正中杵着的沈知书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也站起来回话:“陛下,沈将军酒量一向不佳,怕是今儿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是有意的。陛下海纳百川,定不会同一介臣子计较。”
皇上却没答言。
她甚至都没分给“醉酒”的沈知书一个眼神,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长公主看,若有所思。
大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那方才还跃跃欲试想要说亲的将领缩着脖子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殿旁炉子里一整根芸香都燃尽了,皇上才点点头,冲在大殿正中罚站的沈知书道:“既如此,爱卿归家后便好好歇息,待半月后养足精神,再上朝不迟。”
她说罢,又冲着店内大臣们点点头:“朕有些困乏了,便先行一步。爱卿们莫拘着,务必吃饱喝足。”
垂下眸子,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扶着内官的手,拂袖而去。
长公主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周遭风云皆与其无关。
令沈知书想起了一个词:喜怒不形于色。
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长公主的兴致跌了一点下去,像是幼时家养的猫迷了道儿,三更半夜还未归家。
她继而想,许是方才的氛围太凝滞了,以至于自己生出了这种错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释清:长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替她解围。
她为何如此?是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么?
沈知书想半日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背手晃悠悠往席间走。
既然长公主与谢瑾替她撒了谎,那自己需得把这个谎圆好。沈知书于是归了座,撑着脑袋坐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谢瑾在旁高声道:“沈将军可还受得住?”
沈知书知其意,配合着摇摇头。
“既如此,我陪将军先行一步,将她送回府。”谢瑾冲席间其余人拱手道,“众位自便,恕我等不能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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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太阳不甚暖,没能烤化一地积雪。不怕冷的麻雀骑着雪花从枝头蹦下来,埋头寻找吃食。
刚走出殿,沈知书便将胳膊从谢瑾脖子上取下来,顺手锤了一下她的肩:“多谢。”
“小事。”谢瑾揉了揉被锤的地儿,“嘶”了一声,“你劲儿可真够大的。”
说罢,她又乜斜着眼往沈知书脸上瞧,笑着问:“你这就不演了?”
“不演了。”沈知书伸了个懒腰,“意思意思得了,席间那些人精个个儿门清。”
两人的侍子在她俩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心地捧着皇上亲赏的锦盒,轻轻说着小话。
一个问:“姐姐今儿多大?”
另一个答:“十六。你呢?”
“我十八。”
“那该是我唤你姐姐。”
“咱们主子那么要好,咱们也不必生分,直接‘你’‘我’相称就完了。”
“这怎么行呢?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左右都是一家人。诶,我怎么感觉后头有人?”
俩人一同刹住脚,又一同扭头看。
还真有人。
来人披着月白羽纱的斗篷,走路不疾不徐,不声不响,顺手接了一片飘摇而下的白梅瓣。
侍子赶忙追上主子们,迅速而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身后。”
于是刹住脚的从两人变成了四人。
谢瑾拽着沈知书转过身,遥遥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沈知书被袖子盖住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
长公主走路步频轻缓,速度却不慢,呼吸间已然走至二人身前。
飘然而至的,还有一股极淡的清气。
令沈知书想到了三年前在西北途径的雪松林。
沈知书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其实并不十分愿意同她打交道。
——虽说那场意外已被她俩默契地封锁进尘埃,可她看着长公主眼尾的浅痣,总能思及昨日那雪夜里的客栈厢房。
急促而难抑的呼吸如在耳畔。
然而即便再不情愿,礼数仍得做足。
于是沈知书作了一揖,恭敬感与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殿下万安。多谢殿下方才帮着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