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云起先垂着眼,是习惯,落罪后十余年养成的习惯,但此刻她抬眼,看着官家:“苏氏一族,蒙冤十载,我亦凋零久。官家既问我所想,今日众人当前,我恳请官家,还我爹爹、还苏氏一清白!”说罢三叩首。
苏勃年纪而立便官拜三品,是很有才能的臣子,当年竟然做出摊派勒索之事,官家自是震怒甚至不信,然而铁证如山,又有好几个商户证词,官家只当自己看走了眼,或是那苏勃为钱帛迷了眼。
却不想,他的后人如今告诉他,苏勃是蒙冤的。
官家下意识看向端王,想起来当初便是端王呈上的折子与罪证。
端王沉着冷静道:“当年之事,证据确凿,人证亦有之,苏娘子或许心系至亲,被蒙蔽了双眼,然苏勃的的确确是我朝罪人。”
官家颔首,不想苏静云锲而不舍追问:“既说证人,敢问证人如今在哪?不如传来与我对簿公堂。”
端王心中冷笑,证人这样危险东西,早便被他灭了口。
面上却遗憾:“经年已久,死伤凋零,已是无处可寻。”
“斯人已逝,想必他们的子孙仍健在。”人群中,却有一道清润男声。
端王目光锐利地射向那人,原来是随行的翰林郎,齐临。
对方丝毫不怯迎上他目光,“王爷,臣所说难道不对?”
端王挤出一丝笑容:“……你说的很对,本王这便着人去寻。”
“不必劳烦王爷,”齐临微笑,“他们似乎已经将人给带到了。”
端王与官家扭头,这才瞧见,几个壮实男仆中间拥着个瘦小男子,正立于船下。
端王无心去想怎么这么巧,竟有备而来,仿佛早知他与官家要来似的,瞥见那男子第一眼,便暗暗心惊,绝不可叫此人面圣……转念又发笑,告御状又如何,左右官家再威风不过一刻钟,又或许是半刻钟。
他眼神瞥向先前的老内侍,对方悄悄向他施了个拉弓手势,意思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端王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竟是打断了官家的宣召:“我看,也不必宣此人了。”
官家蹙眉看向他:“皇兄何意?”
“苏勃此人,不愿为我做事,我便谋了个罪名给他安上,”端王微微叹气,对着苏静云道,“我也时常憾然,若能得乃父相助,定是如虎添翼,何必等到今日?”
“你!”
官家震怒,船上官眷女子们亦是惊跪了一片,心中惴惴,不知自己知晓了这样皇家秘辛,还能不能活着下船啊……正想着,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众女大惊失色,这么快灭口?
却见一艘二层高木船直直撞了上来,那船跳下来十几个黑衣刺客,河边酒楼二层、茶馆屋顶,亦纷纷冒出刺客身影。
箭矢纷如雨落,那最先跳船上来的,手持利刃,直冲官家而去。
“护驾!护驾!”老内侍喊破了嗓。
其余人反应过来,霎时乱作一团,跑的跑跳水的跳水,惊呼乱窜。
温恪白了脸,在被冲散的人群中尖叫:“爹爹!爹爹!”
随后一双微冷的手捉住了她,她猝然转头,对上苏静云沉静的脸,对方冲她点头:“殿下跟着我,莫要乱跑。”
莫名的,温恪感到了安心。
端王被两个手下簇拥着,登上了船舱最高处,俯视众生,心中畅快淋漓,一种澎湃之感促使着他开口:“官家,动笔拟诏吧,传位于我,也好免皇侄们受罪。”
官家脸色沉沉,身边只两个侍卫负隅顽抗,终究寡不敌众,接连中剑倒下。就算他抽出死去侍卫手里的刀,亲自上阵,又哪里是训练有素的私兵对手?
端王愈发地猖狂,竟是已经自顾琢磨起了年号,又或许,他早已经想好了,只是为了刺激官家。
官家双目赤红充血,多年养尊处优使他早忘了那些拳脚功夫,渐渐的,体力不支,落了下乘。
“六郎,拟诏吧,为兄实不忍瞧着你尸首异处……”
端王再度开口,却不想船下纷至沓来一群穿短打裋褐的人,细看去,有沿河摆摊的贩儿、设局的赌徒、围观的百姓,皆纷纷掏出刀来,加入这战场,刀刀到肉,竟是大内高手!
有他们加入,原本颓势的官家一方又重振威风。
端王惊怒看去,设伏在酒家二楼那些私兵,也已被控制,船下仍有禁卫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乌泱泱一片……不知人数。
再看官家,哪还有先前的狼狈,已敛了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闹剧,沉声道:“皇兄与朕终究走到了这步。”
端王冷笑:“成王败寇,少废话!”
官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背后一阵寒光袭来,“王爷,擒贼先擒王!”
官家闪避不及,又被一股大力撞开:“官家当心!”
竟是齐翰林以身为垫救驾,那老内侍用了十成的力气,齐临右臂受了一刀,伤可见骨,鲜血立时涌出,湿了官袍。那偷袭老内侍,紧接被亲卫一刀抹了脖子。
温恪与苏静云已被亲卫护送着下了船,紧张万分地关注着船上情形。
温恪被这年轻俊朗的齐翰林忠心打动,双眼濡湿,就察觉自己被攥着的胳膊一痛,扭头看去,方才万般惊险都面不改色的苏静云,此刻脸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一旁的虞娘子,亦是惊愕地转头,看向另一侧不知身份的年轻郎君,脸色很不好。
一切都好,顺顺当当地活捉了端王与其几个心腹,东宫那边,也是有惊无险。
唯一的意外,便是齐临……
金明池内
殿内跪了一片,官家脸色复杂中含着欣慰点评:“齐翰林,很好,有功之臣。你想要什么封赏,爵位?钱帛?”
齐临右臂还扎着临时止血的白布,随行御医拿金创药替他止血,痛得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