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好点没?”他把她的腰搂过来。
“我一直都很好。”
他们在午饭前回到病房,刚好遇上爸爸和卢平一家人,爸爸又想训他们两个,被莱尔叔叔和霍普阿姨拦住了,她保证出院前再也不偷溜出去,让爸爸给她带几本文学专业相关的书,她这几天都会坐在床上乖乖把它们读完,她说她或许可以自学,然后在19岁以前参加英国高中课程考试,目前她已经选定了西班牙语、英国文学和戏剧三个科目,爸爸建议她再加个法律或者传媒学,西里斯觉得他们两个疯了。
去参加葬礼仪式的那天出奇的暖,大家都怀疑雪是不是快要融化了,春天要来了,但是伊迪丝不觉得,哪有春天一月就来的,这多荒唐啊。
她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高腰皮裙,黑色的长靴,什么都是黑色的。伊迪丝记得阿妮莫内说过不喜欢看她穿黑色,觉得老气横秋的。对不起,亲爱的,老钱都这么穿,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亲爱的,今天我看起来糟透了。
阿妮莫内所住的镇的教堂很小,闻起来有雨水和熏香的味道,窗户上镶了花窗画。大家都在前厅驻足,伊迪丝站在西里斯旁边,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像怕她突然做出什么傻事,她说,她看见斯普劳特教授了,她是阿妮莫内上学时候的院长,她穿了一件黑外套,和在学校里不一样,但还是很慈祥,只不过是一种慈祥的悲伤。斯普劳特教授走过来拥抱了一下伊迪丝,“你们是朋友,是吗?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很遗憾。”她对伊迪丝说:“我们该和阿妮莫内告别了。”
他们和其他人排成一队,和阿妮莫内的家人握手,他们都是麻瓜,特兰太太哭了又哭,他们走到教堂深处的一路上都能听见她的哭声。下葬仪式结束之后,特兰先生叫住了伊迪丝,他确认了她的名字之后把阿妮莫内曾经借她的那些书还给了她,“阿妮和我们说过你,她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好孩子。”
“我很难过。”她轻声说:“我很难过。我当时在那儿,对不起。”她突然希望特兰先生能在所有人面前臭骂她一顿,她没能保护好阿妮莫内。
“不是你的错。”特兰先生说:“好孩子,谢谢你来。”他拍了拍她肩膀,然后回去找他妻子了。
伊迪丝坐在长椅上,翻开那本《写下来,痛苦就会过去》,看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弗吉尼亚在过完38岁生日后第一天记下的话:“三十八岁的我无疑要比二十八岁时快乐得多,今日更胜昨日。”阿妮莫内在那句话下面划了线,并写道:“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伊迪丝合上书,把脸埋进手里。隔着眼皮,她的手指又冷又潮,她的眼里噙着泪。她用手按得越紧,泪水就越快地渗出来,渗入她的肌肤。又来了,又是这种无意义的哭泣。去年9月份某天下班,她的实习期刚过,阿妮莫内请她去咖啡厅玩,在路上有鸟屎砸在了伊迪丝肩膀上,伊迪丝气得直跺脚,阿妮莫内则大笑着说她今天运气太好了,应该去买张彩票,于是她们就真的随便找家超市买了一张彩票,发现中了5英镑,阿妮莫内在大街上开心地尖叫起来,高喊她名字,拉着她双手转圈,夸张到路上的行人都会多看她们几眼。只是5英镑而已,有可能还不够她们俩吃一顿晚饭。但那就是她们当时的世界。看上去很小的事也拥有了超乎寻常的、令人害怕的重要性。
西里斯坐到了她旁边,手掌一下又一下抚摸她的背,然后张开双臂怀抱她。
“我和她才认识六个月。”她颤抖着和他说,西里斯开始用他标志性的低嗓告诉她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他一直都不是很会安慰人,干嘛要麻烦他做这个呢?算了,还是别哭了,但她却控制不了。
回医院的时候,辞职申请摆在床头柜上,伊迪丝回想起一些火龙研究与限制局的事情,能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却只有琥珀色的眼睛和血红色的天空,有一刻她好像又感受到那种彻骨的疼痛,恐惧占据了她,她还想回去吗?
“你真要在那上面签名?”西里斯看着她已经提起了羽毛笔。
“我不知道,我害怕。”她的声音很小,看着西里斯,她多希望他会摄神取念,她愿意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他看,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感觉,她没法形容。
“你害怕什么呢?”
“不知道。”
西里斯苦笑了一下,“你是只会说这句话了吗?”他说这话的语气其实很温柔,但伊迪丝却尝到了那种冷冰冰的温度,好像她内心在流血,某种界限在消失。能不能别这样对我?她看着他,心里想要对他说这句话,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你自己不是知道吗?他是个格兰芬多,他最厌恶的就是恐惧了。
“你想说什么?”他弯下腰来平视她,某一秒给她的感觉就是仿佛他也想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伊迪丝摇了摇头,“我就是不想回去,我甚至不想待在有战争的地方,我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那样会好很多的。”但那样是不是也会失去你了呢?
“你知道逃避是不对的。”
她坐了一会儿,西里斯给她梳头发,然后她在那上面签了字,西里斯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审视她,伊迪丝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脆弱,任何东西都会伤害她。
“你真的决定好了?”
“嗯。”伊迪丝点头,她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看不起我了、不想要我了?”
“不会的,我一直都想要你的。”西里斯叹了口气,他让她躺下再休息一下。
她抚摸他的手臂,“我能抽根烟吗?就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