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塑造的白玉有瑕形象,似这类金屋藏娇的绯色议论,严重程度压根比不上他以前的“好大喜功”。
人前人后瞧见了,要么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要么当着他的面调笑一番,要么被古板严肃的长辈们训斥一句“不可沉湎女色,你自己注意一下”。
谢庭钰有时会有湿润黄泥在皮肤处凝固了的不适感,有时也有干硬的黄泥块破裂掉落,紧捂许久的皮肤得以呼吸的畅快感。
黄泥反复涂抹又掉落的摇摆怅然,是他认为体内的自我正在不断敲开世俗桎梏,而世俗又不断增加桎梏的过程。
他十足自信自己能战胜世俗桎梏,就如当年一举高中,就敢请旨前往凉州平乱且平安回来一样的胸有成竹。
在这个过程中,他镇定地看待内心衍生的任何情绪——包括隐秘想法里,他庆幸在锦州时对“弄琴”存在的痕迹处理得十分干净,贱民与良民之间的差别,为他保留了不少的颜面。
以及庆幸自己没有被情爱冲昏头脑,着急给她一个名分。
更甚于,憎恨又庆幸棠惊雨那低微的出身。
再加上了慧师父的一番剖析,无意间加重了他自认为在这段风月里的主人意识。
种种缘由,致使他近日完全忽略人性中的幽微变化,情感中的看似细微实则显著的改变。
棠惊雨在他的眼里,又不在他的眼里。
因此——
在郊外昭明山中的行宫里,由皇帝牵头而起的“避暑宴”,其中有一个安排是:男子一道去山野间纵马打猎,而后在溪流边烤火炙肉;女眷则在后殿琴棋书画,饮酒作乐。
谢庭钰只想着让棠惊雨拥有更多比除夕夜更快乐的回忆,却不清楚除夕夜对她的意义,也没深思这暗流涌动的宴会,她到底喜不喜欢。
故而——
当棠惊雨说不要去行宫时,他只当她是羞怯,强行抱她坐上马车。
当棠惊雨不想去贵族女眷的宴会时,他转头请冯玉贞与冷山燕替自己照看好她。
“好了。”他笑着轻抚她的脸颊,“你去姑娘们的宴会好好玩耍吧。相信,这也会成为你的一个快乐回忆。”
她摇头,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他的衣摆。
“怎么又跟一个小孩子一样。”他拍拍她的手背,“你不用担心。除夕夜那回你一个人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吗,这回还有玉贞跟山燕在旁边,你肯定会玩得更开心的。”
他说完,将衣摆从她的手里抽出来。
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倏忽间,空了。
棠惊雨怔怔地看着还保持着握姿的左手,耳畔的声音一瞬间静了下来。
恍惚中有人过来,一个说“怎么还跟两块麦芽糖一样黏在一起”,另一个说“放心交给我们好了,你快走吧,大监要来催了”的话。
棠惊雨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好好地放在腰侧。
入夏以来雨水丰沛,赤地如烧,司天监日观星象多日,合力算出几日的晴朗日子上呈皇帝,便有了这次的“避暑宴”。
今日就是一个晴朗舒适的好天气。
正是:绿树阴浓,青芜际海。风摇日清晃碎影,好一派悠长清幽的山中夏景。
应该是行宫里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好天气。
随冯玉贞与冷山燕一道往后殿走时,棠惊雨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一眼,山道幽林处,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沉闷着,像山林里每一棵伫立在暴晒里的树。
贾文萱知道棠惊雨会来,特地提议每个人用不同的花器插花,看看谁的插花技艺最好。
此举得到一致认可。
贾文萱暗自吩咐下去,给棠惊雨安排了一只浅口大铜盘。
插花多用瓶,没见过人用盘。
虽说席间都是些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花瓶,但棠惊雨面前的浅口大铜盘,可以说是明晃晃的针对。
冯玉贞要与棠惊雨交换花器,贾文萱高声说:“不可作弊。”
冯玉贞不满道:“这明明是弄错了。”
贾文萱:“怎么就弄错了?事先已经说明要用不同的花器。我知道分给棠姑娘的花器是为难些,所以不管她完成得如何,大家都会给她掌声鼓励的。你们说是不是呀?”
席间有好几位她的小姊妹,立刻跟着一起应和。
此时,七皇子的表妹何小姐随即出声:“是啊。谢少卿看上的女人,总不至于如此胆小,连插个花都不敢吧?”
女眷的午后小宴,却要扯上郎君的名号,是何用意,一目了然。
三王妃与侧妃、良娣互看一眼。
她们虽然在宫里内斗,可出了宫,尤其是面对共同敌人时,是相当团结的。
她们大概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明白棠惊雨的插花技艺是如何的好。
三王妃微笑道:“何小姐说笑了。只怕她完成得太好,令大家自惭形秽就不好了。”
何小姐哈哈大笑:“那就让我们都开开眼,看她这难题答得好不好。”
一时间,席间的小姐夫人们停下手上的动作,探头去看棠惊雨。
棠惊雨缓缓长叹一声。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