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他一点没避讳。
“刘家不行了,上一辈好?歹还能做出黑陶来,你们?这一辈的连能手工练泥的人?都挑不出。现在就靠着直播卖货赚钱,流水线做杯子盘子,拿着黑陶传承的招牌四?处拉投资。”陈洪一点都不委婉,“这两年我?们?弘扬本?地陶文化的工作做得很好?,今年市里面的意思是把?文宣重点放在黑陶上,毕竟这东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厚重,和墨市一直以?来的风格一致,宣传的空间也大。”
“你不能再躲了呀。”陈洪最后?说,“你忘记刘谢这个盖印是怎么?来的了?你是打算把?这门手艺就断在你手里了?”
谢斋舲忘记最后?是怎么?挂了这个电话的,挂了电话到现在,他就一直站在阳台上,手里的陶泥捏成方又搓成条。
可能风吹多了,也可能他娇弱的心防线又垮了,他后?脑勺又开?始钝痛,这是他发烧的典型症状之一。
金奎一早就睡了,这一脸流氓样的家伙早睡早起还会去公园晨练,作息健康的能活到两百岁。
把?他和金五的岁数都一并活下去。
谢斋舲叹了口气,低头把?已经捏废的陶土丢垃圾桶,准备进屋。
楼下单元门响了一声,谢斋舲循声望去,涂芩穿着坠着灰白毛毛球的羽绒服蹦跶着出了门。
晚上十一点半。
她可能是吸血鬼,白天出门必须全副武装防太阳,花里胡哨软绵绵的本?体?出门只会在半夜或者凌晨。
还是个热爱关东煮的吸血鬼。
谢斋舲看了看涂芩跑出去的方向,穿了件外套也慢吞吞跟了出去。
他其实问?过自己,要这样跟多久。
那群小孩并不经吓,那天闹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没事会绕着小区慢跑,也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连续八天,年都过完了,她也正?常上班了,可他看到她半夜出门,还是会跟着。
可能,跟满一个月吧。
他跟自己说。
在这个地方最多也就只能再住一个月,这样反反覆覆地发烧失眠,身体?吃不消。
谢斋舲半张脸埋在衣服外套里,远远地看着涂芩进了便利店。
她这次没有去便利店左边的关东煮区域,在柜台旁边看了两分钟,手指点了点柜台里面的东西,便利店小哥给她拿了一包烟,她又买了一个打火机。
关东煮没买,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那包烟,坐在便利店外面的抽烟区,低头点亮了打火机。
夜深人?静,她仰头吐烟圈的样子在夜色里模糊暧昧。
这是谢斋舲第二次看到她抽烟,第一次是在刘凌旭的灵堂外面,她一身黑坐在台阶上,身后?是颜色活泼的杂货店,她也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凭吊其他人?的。
他当时被高烧和失眠折磨,只是失去意识前的匆匆一瞥。
记忆重叠,谢斋舲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摸速写本?,却发现自己这件外套没有口袋。
于是谢斋舲就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涂芩抽掉了两根烟,把?手里一次性打火机一次次点亮,又灭掉。
她心情应该很不好?。
被人?肉的那天她在派出所里跟他说,她非常不想委屈自己,那语气里的委屈都快要满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她确实没办法解决她的委屈。
他们?都是普通人?,委屈地藏起来,白天的时候画上成年人?顾全大局的皮。
而夜晚,就坐在破败的便利店门口,贴着垃圾桶抽两根烟。
只有身上那些毛茸茸的的毛毛球,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随着夜风摇摆诉说着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不安,委屈和寂寥。
“我们可以聊聊吗?”
涂芩又破戒了,刚刚戒掉几个月的烟在?元宵节刚过去一天?就开始复抽。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戒烟失败,这次姚零零不在?没人咬她,她都不知道会不会从此就进入顽固烟民行列。
两支烟抽完,她盯着烟盒看了五分钟,最终还是没把烟丢了,烟盒和打火机一股脑塞进外套口袋,起身回家。
烦躁并没有变少,尼古丁只让她此刻的情绪变得?木然,她低着头沿着人行道上头的方砖走?,尽量踩着线,步伐有些跳跃,软软的棉鞋踩在?石砖上会有沉重的闷响。
脑子放空,所以她根本没注意身后跟着的谢斋舲,也没注意到突然从暗处蹿出来的人。
涂岑着实?被蹿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人往后仰,差点摔一跤。
那人看着涂芩,语气阴霾:“我们聊聊。”
他比涂岑高半个头,身形矮胖,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有几颗还没有消下去的痤疮。
是于平。
一张口就一股酒味。
涂芩往后退了一步,拒绝:“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于平踉跄着上前,想伸手拉她。
涂芩缩在?外套里?的手已经点开了手机紧急呼叫页面,按下拨通就可以一键报警加手机刺耳鸣叫。
她不怎么怕,这里?是市区又不是无人区,只是烦躁,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门口。
于平见涂芩一脸不屑地看着他,酒意上头,再次伸手想拉她,这次动作很?大,酒喝多了站不稳,整个人都往涂芩身上靠。
涂芩侧身躲开,拿出手机正要报警,旁边横插过来一个人,单手把于平拎了起来。
于平被拽住后颈的衣服领子,整个人两脚离地,非常惊恐又短暂地啊了半声就因为脖子被衣服领子卡住发不出声,整张脸涨红了,四肢在?空中扑腾,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