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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临睡前,关山熄掉床头灯,凑到我这边。
“星河,”她靠着我的肩,“你对秦光霁说的那件事怎么看?”
我回忆一下,不太好意思道:“其实吧,我没怎么明白他那个抓取的原理。”
“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像是一个宇宙层面的搜索引擎。”关山解释道,“以一个个体的记忆为关键词输入,就能得到所
有包含这些关键词的结果,也就是一个个平行世界。”
“而抓取的过程,就是将搜索到的平行个体进行复制,使其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酷!”我眼睛放光,“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啊!”
“可是这种做法的问题在于——”关山话锋一转,“我们无法判断究竟哪个结果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
“宇宙中有太多个平行世界,就像现实的网络里也有浩瀚的信息一样。输入几个关键词后,我们仍能得到海量的结果,仅凭几段记忆,我们很难找到那个真正的ta。”
“进一步说,因为信息量的不足,我们甚至无法辨析所得结果的真伪。”
“而且,”我也思索道,“哪怕真的找到了完全一致的个体,没有了共处的记忆,ta还是我们期望得到的ta吗?”
关山轻笑,闭上眼睛:“嗯,这是一个很值得探究的哲学论题。”
“我们所求的究竟是可以找寻的特定灵魂,还是无法复刻的共同回忆?”
“这些,就留给秦光霁去头疼吧。”我打了个哈欠,“我们呐,只是两个凡人而已。”
-2065年5月9日-
老妈的葬礼来了很多人,有很多是她的学生,也有多年的影迷。
她与老爸合葬,两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挑好了墓地和墓碑的款式,敲定了葬礼所有的细节,谁知他们命长,到现在才用上。都过时了。
老宅子仍旧是他们生前居住的模样,一个被角都没有挪动。其实最后这几年,尤其是老爸去世后,老妈就不怎么活动了。
我坐在主卧阳台的躺椅上,在毛毯上找到了属于老妈的一根白发。这样的痕迹当还有许多,只是我不愿去找了。
人老了,离别是常事,但总该给自己藏些惊喜。否则,家里的活气就真散了。
-2074年12月2日-
77岁的生日在大西洋上过。
年轻时候不把生日当回事,等年岁见长,忽然便开始在乎这日子了。
其实生日本没意义的,若随便从人生中摘一个日子出来,硬说这就是你的生日,难道你就能感受出自己从这天起便又增了一岁吗?
就像超市货架上的牛奶,标着今天过期,但它也并非到了12月2日的零点就忽然变质了的。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象征时光的标志,以及可以为这个标志附加的一切仪式感。
比如今天,我77岁了。关山用船上的烤箱为我做了一个蛋糕,还给我打了一件暖和的毛衣。
露台上落了几只海鸥,比欧洲海岸边的任何一只都礼貌。我们切了一小块蛋糕分给它们,它们三两口啄完,追逐着飞走了。
“真好啊。”关山望着它们远去的影子,“飞着的感觉一定很好。”
我打开了客厅里的音响,舞曲滑出,我向关山伸出手:“那就——一起飞一次吧。”
我们在蓝天与碧海之间游走,海风令衣袖飞舞,阳光使笑颜生辉。
相爱五十年后,我们不再年轻。
但我们依然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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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年-
很久也没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床变得好大,房子也空,晚上躺着,总觉得被窝太冷,却不愿加床被子。
听不见翻书声,便打开书架,自己七七八八地读了不少。那几排看不懂的专业书始终保持着原样,怕换了顺序她找起来不方便。
关山的老花镜盒子摆在桌上,我试着戴上,只一眼便晃得脑子发晕。
家族的小辈偶尔来看我,太吵,且总是弄乱东西,要他们按着照片一一复原才放人走。
每半月去看一次老弟。被关山教了多年,总算学会了围棋。跟她对弈赢少输多,跟老弟则相反,大约是他在让我。
去给关山扫墓,爬上去要废不少力气,本就是擦个墓碑的功夫,每次却要留到太阳西斜才走。
爱和她说鸡毛蒜皮的琐事,偶尔也谈大事。和她讲自己看的书,自己做的饭,阳台上的兰花开得很好,门口水塘子里每天早上都会飞来两只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