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里的姊妹且没有此意,我急着过去,不是叫人笑话么?”黛玉晓得王嬷嬷的好意,因此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将话扭转回去。只是不知道王嬷嬷把这件心事咀嚼几个夜晚,这会开了话头,竟一时收不回来。
“我也知道荣国府的小姐们都还没有商议亲事,可咱们家——老爷、太太走得早,如今二爷又。。。。。。”
“嬷嬷是犯了秋乏,这人一困,可就老容易念念叨叨。”雪雁硬凑过来,捏着王嬷嬷的肩膀轻轻摇:“你先前还说呢,把姑娘二爷都当自己孩子一样。若是姑娘出嫁,只留下二爷,他得要多伤心啊?”
“他怎么伤心?姑娘若寻了好归处,二爷不该是最高兴的一个?”王嬷嬷笑雪雁,只觉得小丫头不动人情理法。可她心里的事又被这样的问话岔开,继续念着:“二爷的眼睛怎么也不见好啊?不如,咱们再去庙里拜一拜吧——”
有风吹过,传到耳朵里说不清是风穿过树层草丛,还是小丫头的细碎的呢喃混杂。黛玉的手里还捧着书卷,只是里面游湖赏景的诗人已经在湖中心停留许久,迟迟上不到岸边。
若是嫁人。。。。。。
湖心的诗人终于念过一句诗,离岸的船也终于到了终点。
为她着想的自然千好万好,善意的惦念也没有地方应当被指责。
只是她不愿。
她并不想要与佛奴分开。
“姑娘,二爷今天忽然出去是做什么?”王嬷嬷终于绣好了布老虎的一只眼睛,她被雪雁缠得忘了一开始的话题,又想起今天刚来到院子,就听到文墨出门吩咐车马去。
“没怎么,今日身体好些,到斐府去了。”黛玉若无其事,声音依旧平静。只是书里诗人心绪不佳,吟的句子也悲戚。
悲情衬忧虑,黛玉索性抛舍开,不做声地在带子上缝着一只凌霄花。
林言确实是到斐府去的——斐自山自林言眼伤之后便失了几分心气,整个人看去都老迈许多岁。看着曾经最骄傲的弟子变成现在的样子,斐自山心里苦痛一阵阵,可许久不见,说出去又有违师徒情深。
进了斐府,跨进院门,有风刮过却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言想师父院子里的植物大约都已经死了——师父不擅长整理花草,偏偏又不肯叫旁人指点照应。
林言在的时候还好,如今几个月不理会,那些生灵竟也像预知主人心事,就这样迅速地枯死过去。
鼻端嗅不到草香,连泥土的气息都没有。林言一进去就叫一股墨气冲了鼻子,他试探着朝一个方向行礼,低低唤了声师父。
斐自山看着林言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太医怎么说?”
“太医只说要继续养着。”
脚步从身后传过来,林言意识到自己摆错了方向。只好摸摸鼻子,把身子转过去。
一片衣袍擦着他的手臂略过,他的师父越过他,应当是坐回到从前常坐的位置上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暂且现将眼睛养好。”
“若是养不好呢?”斐自山忽然发出一声怪笑,有几本书扑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光,衬得其他地方更黑。他看着跟前长身鹤立却瞎了眼睛的徒儿,平生第一次天不眷他的无力:“我若早知今日。。。。。。”
“师父,即便真的养不好,我也只是瞎了一双眼睛。”
“瞎了眼睛,你还怎么——”斐自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停顿了许久,才气狠狠道:“又是窦止哀教的?”
“不是,师父——”林言无奈,正想跟师父说清,却被斐自山打断了。
“我不与你兜圈,你虽在家中养病,但想来也听闻了这次的事。”斐自山说到这里,全然没有提及大事的忧患意识,反而拔高了嗓门,轻易说出叫历代读书人都能脊背一凉的两个字。
“舞弊!”
林言沉默了,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甚至自己隐约也被猜疑。原因无他,盖因此次获罪的陆大人与他家交往甚密,当年林言得案首,陆大人正是考官之一。
而陆大人初入仕途时斐自山还在官场,二人有些交情,这又给林言增加一层嫌疑。
虽说之后林言连中解元、会元,可他的年龄太轻,轻易压过苦读多年的文人本身就不可思议。如今事情出一个可攻讦的缺口,自会有人大做文章——偏偏林言伤了眼睛,一时竟不能自证。
斐自山听林言说到这里,几乎勃然大怒。
“你自个方才还说‘只是瞎了眼睛’,怎么这会又好像满肚子才学都从脸上那两个窟窿里流出去?”老先生一跃而起,在林言跟前来回踱步:“他们不信,尽管叫他们考去!我斐自山教出来得徒弟尽是真才实学,绝不屑什么下作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