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止哀跟林言一般大的时候沉迷诗书与盛名,而林言却已经无可奈何的被雕琢了——在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时候,做了被所有人期待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在窦止哀的舌尖上划过——苦涩的,掺杂着愧疚和恼火——他清楚他也是雕琢者之一。那些恍然好像茶叶梗留在舌根,叫人难受。而当他再开口时,说话还是那样吊儿郎当。
“我是怕说出来气着你,坏了明天考试的心情。”
“师兄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么?”林言把窦止哀那一刻的怜悯收入眼中,不知怎么,他并不觉得温暖或者委屈,反而是一种与人说不通的无奈。
现世事实如此,各人有各人的无可奈何。师兄孤身一人落得洒脱,林言不是,也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才不要做世外仙人,他只想跟姐姐两个人健健康康、长长久久相伴着。
坐看天边云起,收万卷红霞,这样的日子就很舒服了。
想到这儿,林言不自觉摸摸匣子里单独的一格。里面也是整整齐齐的信,林言数一数其中数目,自己咧着嘴笑。
窦止哀好赖比林言多吃几年盐,他一见林言这样笑,方才一点惆怅立刻就噎进喉咙里,把他自己气个倒仰。
“好了,行啦。你林公子肚量大,是我自己瞻前顾后,还叫你看了笑话。”窦止哀一面叹气一面摇头,只是过了半响,自己却也笑了。
“罢罢,罢。也是我着了相。”
桌上的那只蜡烛滚下一刻很大的蜡泪,珠子一样淌下来,归入底下的炽热红海。林言的影子刻印在墙上,好像他挥笔作画的习惯一样,过分的浓烈,可也看得确切。
窦止哀看到那个影子依旧在抚摸匣子里的家书,好像只有那些纸页才能带来叫他安心的慰藉。
“原本当出去的东西,现下已经赎回来。”窦止哀的声音很慢,屋檐上挂着一滴水,拉长又拉长,迟迟滴坠不下来。
“薛家填的缺?”
“薛家填的缺。”
林言不说话了,墙上的影子定格。外面的枝叶簌簌想着,许久之后,才听得他一声叹息。
“他们现下还好,薛家的那个虽说不济事,可到底祖上有些累积。我与那薛老爷也算见过一面——只是可惜。”窦止哀没从师弟那里讨得酒水,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端起茶盏。原本琥珀色茶液在这样的夜晚映着晦涩的影圈,窦止哀看也不看,将清列的茶水与影子一起喝下去。
“尺蚓穿堤,能漂一邑。我所忧虑,多也是其中人不思正途,却打些偏门左道的主意。”林言暗自叹一口气——那些人私底下埋怨,说他与姐姐且并未到用什么大钱的话也并非全错,若是与他、与姐姐商量,他们未必不愿帮衬修建省亲别院。
只是不能自挪自用,末了还要怪他戳破。
有些事是不能开先例的,尤其他俩幼失父母,说句无依无靠并不为过。
不,有依有靠——姐姐还有他,他也还有姐姐。
最后一口茶喝尽了,林言的脸依旧模模糊糊映在瓷杯的边缘。这只官窑青瓷水纹盏在昏黄的暖光下散发着过分固执的清列颜色,直把林言的脸也映出过分坚硬的轮廓。
林言嘴角弯一弯,抬头跟窦止哀道:“师兄,你早些睡吧,我明天就考试去呢。”
把修园子这样的事比作蚯蚓,那这样的‘邑’建造出来只怕要遮天。窦止哀在心中腹诽一句,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挥挥手,催促林言快快歇着去。
夜晚好像在这一刻才是真的到来,夜行的鸟儿安静立在枝叶间,草丛里的虫子却还无知无觉,‘滋滋哇哇’叫着不肯安歇。
忽然,鸟儿动了,飞掠过去虫声便不见。唯有草叶还在发颤,和着一缕晚风,从苏州吹到京城。
那颤啊颤的叶子也从紫铜渡化到披金,日月更迭,听过惊雷,才不甘不愿安静下来。
直到一对嫩粉的鞋子从旁边经过,才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姑娘,你起了?”凝儿打个呵欠,见雪雁从里面出来,自己便钻进去,往帘子后张望。她见黛玉坐在镜子前面梳妆,脸色泛着蛋壳样的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