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言默默伏低身子,额头抵着黛玉的膝盖,拿自己去暖她手的温度。
“我有时想,幸好是佛奴与我一道来的。”黛玉依旧望着外面,好像透过那雾气,她也能化作一道水汽直回扬州。她也没有看林言,只是悄悄的,耳语一样诉说着:“总有人与我一道的,若是叫我一个人回来。。。。。。”
若是叫她一个人回来,徒劳望着水色,催着归舟。她的父母双亲已失一人,如今父亲也不好,黛玉心中那只许久没有出现的窄口的瓶又流进许多忧愁,倒不出。
若是只叫她一人回来。。。。。。
黛玉微微垂头,大约不会有第二人如佛奴一般拿自己去暖她的手。
“姐姐,等我们到了,我还想给父亲看我的文章。”林言的声音因为伏卧的动作有些沉闷,黛玉应着,手一下一下抚着林言的脊背。
她忽然又想起母亲。
佛奴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跟黛玉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又说起他耳后的红色胎记与黑沉沉的眼眸。
“有个人伴着总是好的。”
那时候黛玉的亲弟弟还小,原本说要给他的佛奴却早早跟着黛玉做了学童。他们一并跟着先生读书,佛奴好似真切应了名姓,健健康康,连跑带跳,付出苦功,得了佛祖庇佑。
有个人伴着总是好的。
黛玉在心里念着母亲当时的话,紧紧握住林言的手。
寒冬的江水太冷,晨间的水汽太重,飘摇不散的浓雾好像要把人吞噬进远处的水墨图景中。
可手握得紧,他们便不会离散。
黛玉忽然懂得了母亲那时的担忧与安抚。
“姐姐。。。。。。”
脸颊上无痕,眼睛且干涩,但林言偏偏直起身子,仔细擦拭黛玉的眼尾。黛玉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并没有落泪,是林言在哭。
额头对着额头,他们的心在这时真切贴在一处。没有另一个时刻更叫黛玉知晓林言永远会在她一侧,也没有另一个时刻更叫林言知道在他充满离别的早年岁月,唯有黛玉会永远在他身边。
寒江飘摇,水波晃动,他们在船舱里静静拥着,那些冰冷依旧存在,却渐渐感知不到了。
他们抵达扬州时已经到了傍晚,曾经离别匆匆一瞥的景象,这时又晃动在眼前。但黛玉和林言已经没有时间感慨。
阔别许久,他们终于又一次偎在林如海身前。
那一年送子女登舟,林如海的眉心有一道枯柳一样的刻纹,只是未瞧清便被遮掩。而如今他自身便恍似一木枯枝,即便再下几场大雪,也无法掩盖那些裂纹。
“父亲。。。。。。”
相依在一起,父亲的手和女儿的手一样冷。
屋里的炭火热烈地燃烧着,但三个人没有一个再说话,只有忽然有簌簌的声音传来。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第18章
难抛却落一团圆
旧的新客,新的主家。荣国府的二爷拜过姑父,住进林府一处院落,确留下清净与久别的父亲与子女。
方下了雪,又落了雨,也不知他平日上哪去。
林如海已经没有心力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见了孩子,脸色恍惚好些。可大夫依旧日日都来,那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诊过脉,看着林言,又对林如海道:“大人家的公子年纪虽小,行事却稳当。”
林如海听了,微微点头,隐约带上点笑。他听着窗外的雨声,仿佛听着一段紧凑的弹词。滚珠样的词接二连三落下,听客高兴。然而‘啵’的一声,琴弦断了,声音却不能停,只得继续清唱下去。
雪还没凝固便叫雨水融化,外面的路泥泞,难走,院子里的花被残雪冻住。林言送老太医出去,至外间嘱咐人好生照顾。一抹惨白蛰疼他的眼睛,林言定一定神,往常的喧嚣似是被这场雨水浇
灭,滚滚红尘中只剩下了雨声。被雨水框住的寂寥,被雨水垂压的凄惶,从天上落下来的东西回不去天宫,他正看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