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心里又叹气,安抚的话无用,可若说这是子虚乌有,连她自个都不信。
不存心的偏向是比刻意的还要不得的事。
收拢了桌上的纸,林言拿指肚抹一下匀齐,搁进一旁匣子里。
“得了。”他说:“往后二哥若是来,随手翻翻,也不算我白白给人捉刀去。”
然世事就是这样淘气——心里记挂着的时候千万个不得,这会随口念叨一句,那边却有了感应。
宝玉打个喷嚏,袭人睨他一眼,却是好笑:“怎么的?与我们待着没劲,何不寻你的宝姐姐、林妹妹去?”
“做什么寻林妹妹去,她们姊弟好容易一聚,我去扫什么兴?”宝玉一扯袖子罩在脸上,嘴里还嚷嚷着:“不去,不去。”
“先前没个精神,这会听着林姑娘怎么又得意起来。混说的,也没哪个不许你去,你自己心里比较,难不成真要生分了?”袭人搁下针线,推一推宝玉肩膀:“你再不去,隔一日林哥儿便走,你再上林姑娘那儿说什么想不想的漂亮话,林姑娘只怕也不信。”
“她信不信我,与你有什么相干?”宝玉听得这一句,却是一阵委屈并恼火,登时冷笑起来。
袭人不愿在此动他脾气,遂低顺眉眼,劝抚道:“好,好,与我没甚干系——只是林哥儿来,你几次都不去,没得叫人家心里存了疑影儿。”
“林妹妹哪里与我计较这个。”宝玉这般说着,到底懒洋洋坐起,由着袭人与他穿衣。
这时候的天还正热着,宝玉盼着进屋躲凉,临进院儿时却正碰着黛玉并林言一起出来。他看看日头,又看看这二人,笑道:“还想与你们讨碗茶吃,谁知竟是不凑巧的时机——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凤姐儿那存了好茶叶,原想着到那该与你碰面,结果你竟是上这儿来了。”黛玉捏捏扇柄,反身又进去屋子:“现许你喝半盏,权当润喉,也不怕待会吃不进好东西。”
“这又是取笑我,满庭满堂的,哪有赛过你这里?”宝玉一挨身跟着进去,余光见着林言也进来,便捧了半盏茶一气喝下,倒叫李嬷嬷又劝念一句肠胃。
“好嬷嬷,这日里热气重,这边只余一个便是,你别跟着了。”宝玉没抬头,因而未见李嬷嬷不尴不尬的脸色,且这会他正满心都陷进自己的心绪,更无暇理会这老嬷嬷的不忿。
宝玉心里实在难没有个想头。
他本就爱惜女儿洁净,嫌弃男儿污浊。早先林妹妹后头坠一个林言,他爱屋及乌,又因着林言样子可爱,因此也愿意多与他一道。
可现今这林言拜了凡尘里的师父,做了俗人眼里的‘榜样’,只怕他下一刻便投了功名,再不见自身灵气不说,没得还把林妹妹也一并带到坏处。
宝玉因听黛玉不一味劝导功名,素日便以她为知己。这时常见林言挨她挨得近,想说什么,自己竟先灰心。
他想着,林言自拜了那先生,无论在不在府里,提起来尽是夸赞的语句。有的长辈,旁的姊妹,底下也有丫鬟小厮捧着,何必自己多说一句?没得落了林妹妹眼里,疑心是他看林言不顺,真切与他生疏了,那才是千万个不情愿的事。又想着父亲的耳提面命,时时事事念着林言勤勉,自己若是又加议论,传到他人耳中,又是自己落不是。
心里打定主意,杯里茶也吃尽。宝玉抬头只笑笑,才与黛玉、林言一并出门。
到
了地方正见平儿打帘,王熙凤听见声音,便也叫自己的声量先出去迎贵客去。
“宝兄弟,我头先叫人找你,这许久不来的,我就猜着你是看你林妹妹去,如今一看正是。”
平儿将他们几个引到炕沿坐,宝钗并三春等皆在,却稀罕贾环今次也与他们一道赶围棋。
贾环比林言略小些,见了他们,闷声叫了哥哥姐姐,自己却要躲开。宝玉自是不觉有什么所谓,熙凤却喝住他道:“你躲什么去?在这儿尽是自家的兄弟姊妹,这样支支吾吾,躲躲藏藏,哪里不叫人笑话的?”
语毕又笑:“做爷们儿的,好端端的做什么窝丧气。你去,原本玩什么,现下依旧玩你的去!”
贾环诺诺应着,然宝玉已急着到那边姊妹中。他左右瞅瞅,唯见林言挨在黛玉身边,旁侧还有的空缺,自个又惧怕凤姐,便往林言那边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