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好像很悲伤一样,把头重重垂下去:“老太太说什么赔礼道歉,实在是折言儿阳寿,这样的话听去,也实在叫我无颜再见老祖宗。”
贾母听出他话中的含义,正想阻断,却没能插空。
“老太太,如今我也大了,常住外祖家总是不好——家中宅院都收拾妥当,仆役备齐,请老太太勿要心忧。”林言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言儿自知老太太想念,只是此事原是我请托,引出这样大的风波,又叫舅舅、嫂嫂接连受累——我实在是。。。。。。”
他叹一口气,很顺当地叩下去:“请老祖宗允准。”
黛玉也站起身,跟在林言身边,缓缓叩拜下去。
屋里又是落针一样的静寂,方才的油水被人掐着灌下去,糊在嗓子里油腻腻的难受。熙凤的一块帕子几乎被她自己碾碎,直到那角凤凰花的瓣朵七零八落,贾母略显疲惫的声音才击撞在屋子里的琉璃盏、青瓷瓶、黄金碟上,又被顺和的帷幔兜住。
“你说的是,你们也大了,将来。。。。。。”贾母略微梗住,她将目光放在黛玉脸上,眼睛里恍惚有水色:“只是将来也常来,你俩的院子只许叫你们住的。”
林言伏在贾母膝上,他听着姐姐轻柔的声音,摩挲他面颊的那只苍老而温厚的手,这时带上略微的试探打量。
怎么,我不是往日所想的温顺,就这般叫人惊讶么?
林言的背脊挺直,背后各式的打量刺在他身上——碎片一样,那些碎片原本是刻印着家族和睦的图案的花瓶——只是一方人打碎了,这会又要把碎片扎在另一方人的身上。
他在阴影中微笑起来,扬起手,袖子贴在黛玉身后。
老太太累了,叫人散了。这样离奇的指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局,在几句温柔的哀告中尘埃落定。
老太太原本预想的当是怎样?
他面红耳赤,从此再也不提?
林言心平气和地想着,至少确定贾母不会想看他断了科举。
只是如今再如何猜测都无用,他原本的计划没有派上用场,老太太的主意也没能成真。
倒给他机会与姐姐离开这里,算得上意外之喜。
至于他们走之后,谁来填这个空缺?
林言扬起唇角,脸上满是歉疚的笑意。他停在熙凤身边,这一回叫她看清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凤嫂子,旁的东西还好。只是玉瓶我已应诺师父,若是问起来,我是不敢隐瞒的。”
他的声音和顺恭敬到极致。
第51章
问前程乡试在即
“有言道:‘结庐松竹之间,闲云封户;徙倚青林之下,花瓣沾衣1’,这样的天气,应当往郊外跑马,怎么被拘在这里?”
“这样长一句,你背了多少时候?”陈谦时头也不抬,叫秦向涛当肩一捶也不恼,他俩人惯是如此相互奚落。只是笑闹过后,又一齐向林言看去。
“按理说你家乔迁,我们也该去贺一贺。只是晓得这会大约忙碌,反倒不好登门。”陈谦时的目光从桌上棋盘挪到林言的袖口,孔雀蓝的袖口没有一丝翻折,唯几几道褶皱倒像是湖面升起的水波。
“你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向涛素来快人快口,这会也不在乎陈谦时几道注视。自个挨了林言坐,又道:“这样也好,等往后省亲园子盖好——你们走了也没用。”
“只是比我预想的还早些——再过不久我便要乡试,得要回到苏州原籍。独留我姐姐在这边,我不太放心。”
秦向涛与陈谦时对视一样,再开口时,秦向涛的声音就和缓些:“原不是我们有意打听,只是你晓得,荣国府里的门房惯会对外张嘴。他们这些下人平日里也有熟悉亲戚,有的没的,你总会受累。”
“天下无不是的长辈。”
“这回话却不是这样说。”秦向涛乐了,身子也跟着往前探:“我们听到的说法,却是荣国府里闹个脸红。”
此事再怎样说也怪责不到苦主,东西即便在那里放着,却也不能随意取用。尤其林大人早早弃世,留下这一双儿女,如今事关家财难免叫人联想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