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斗转半响,蝴蝶发昏,瞧着一香喷喷的花在风中颤,便忙不迭落过去。
“二哥这回可算是得了趣。”林言眼看着蝴蝶落在宝玉的臂膀上,赶也赶不走的迷醉样子,禁不住笑出声。宝玉掸掸袖子,愣是没惊落这小生灵,于是两根指头捏着向外一抛,惋惜道:“可惜这会没空,不然正好带着给你姐姐看去。”
林言的嘴角还上挂着,后牙却不自觉往下牙上一磕。
然而宝玉对此一无所知,只还笑道:“你可别笑话我,回头传出去,我又得挨上些‘贪好脂粉’‘不上进’的数落。”
“二哥这是什么话,我何曾漏过嘴了?”
“哎,我的错,听凭你罚,只是请你千万别告我的状。”宝玉的脸上又赔起笑来——这很奇异,至少对林言来说是这样的:“你与你姐姐说一句,她要恼我许久的。”
很长一段时间中,林言在宝玉眼中都是他林妹妹的陪客。比贾环显眼些,但也只是那样了。尤其林言常在斐府,后来又添上国子监,彼此生疏着,自然谈不上亲切。
可这会他却竟拿出为人兄长的姿态,与最开始他俩一起往学里去又不同——林言走在宝玉身侧,道路两旁的植景渐渐看不分明,目光里只余下宝玉臂膀上的花纹。
贾宝玉现正把自个儿放在和姐姐一样的位置,以跟姐姐一样的态度来哄他呢!
这叫林言几乎恼火起来。
他懂什么?贾宝玉懂什么?他以为林言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略一哄劝就能丢开手去?他凭什么?就这样好像已经做了他的‘姐夫’,替他姐姐来‘管教’他?
笑!笑笑笑!
你知道我怎么跟姐姐相处啦?你管我跟我姐姐说什么呢?我跟我姐姐说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林言的舌尖品尝到一点腥甜,他后知后觉自己的牙齿一直咬在两腮。那两处不幸的肉现已失去知觉,只徒劳地溢散出血丝,融化在唇齿之间。
最疼痛的时刻,林言已经被自己的心先一步烧灼到失去知觉。他后知后觉想到,或许其他人都喜见‘两个玉儿’。
可姐姐呢?姐姐。。。。。。
林言想到黛玉,心里更加酸涩了。
——姐姐说他俩总要在一处,可跟姐姐在一处的并不只他一个。。。。。。
宝玉走得略前,并没看到林言骤变的霎那间。等他回头时,林言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样子,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差别。
“佛奴,你怎么走得这样慢?我可还急着早早结束,不愿浪费这样的好天光。”
林言被忽然一句‘佛奴’叫愣住,还没回神,听着他后半句,心里却升起微妙的恶意与嫉妒。
早早结束?二舅舅是叫他们去考问功课,等到他问,不知你怎么‘早早结
束‘。
他被自己心里的这一句话吓了一跳。
怎么生出这样的念头?盼着二哥倒霉,自己这是多么恶劣?那些原本也不全是他的错,人心如此,又岂是一两个人能够左右?
他自己也是,长久不在姐姐身边,难道竟不许姐姐与旁人亲近了?
宝二哥也好,也好。。。。。。姐姐熟悉,他也算会伏低做小。。。。。。
最重要的是,姐姐熟悉。。。。。。姐姐约莫,乐意?
林言口中唾液都咽不下去,他在心里告罪,说自己不是想看二哥倒霉的。继而便加快步子,跟宝玉一起往贾政书房去。
这里好像许多年都没变过样子,只是被时间刷上一层更冷的颜色。
书房门口窗口的雕花未改,只是历经岁月,再怎样保养都变得苍老些。贾政也依旧在那里端坐着——书、纸、笔包围着,把他框在一个‘回’字里面。
二舅舅老了。
林言不得不留意到贾政胡子里的花白。
他身边有的是这样年纪的人——陈大人、秦将军,国子监的夫子甚至学子。
可贾政与他们不一样,他沉甸甸的,屋子里也昏沉。林言莫名想着这样的情景下该有一束阳光照耀下来,正如暗室中香炉里该飘出一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