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先前总是在说服自己“吃饱了再杀他吧”“饿了再吃他吧”“等去完幽冥再做个了结”的猫猫鬼。
此时在身后冰冷窥伺他的,是被激起了凶性的鬼王。裴怀钧毫不怀疑,衣绛雪会穷尽一切办法杀死他。
他温柔笑道:“绛雪,在你掌控幽冥之前,孽债也到了结的时候。”
斩断爱恨,抛却离愁,才有所谓立地成佛。
“绛雪,杀了我,你会成佛吗?”他轻柔地笑着,却想:就算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复仇无法让他成佛,那又如何?
总比永远无法解脱更好。
裴怀钧扶着棺木站起身来,衣绛雪从一片绯雾中凝出人形,鬼火幽幽,照不出他的影子。
平日里的天真尽褪,他抬起雪白的面孔,面无表情,是冰冷无机质的鬼,亦或是离佛只差一步之遥。
等到衣绛雪拿到黑舍利的那一刻,刻在鬼性里的本能在发作,他知道了怎样成为幽冥之主。
他清凌凌的声音响起:“黄泉为血。”
红衣鬼王抬起双臂,倒灌而来的黄泉水倾倒在他的血骨之上,浇筑成一个纵横血管经络的人形轮廓。
“树为鬼身。”
鬼树顶端长出的本源,令鬼藤枝蔓横生,他的红衣之下似乎在重塑鬼王的肉身,令他不再如飘蓬随风。
“佛为鬼骨……”
他可以有一副佛骨,无限地接近于佛,就在他的掌心,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当衣绛雪将黑色舍利嵌入鬼体时,他似乎即将立地成佛……
阴冷的风中,衣绛雪扬起朱唇,幽黑的双眼凝聚一瞬,偏头道:“我还缺了个东西。”
“我没有心。”
他指了指胸膛,“我这里,缺了一颗心,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有缺憾,我不完满,所以,我没办法成为完整的佛。”
衣绛雪向他显露了最空洞残缺之处,向仙人要求道:“你能给我吗?心。”
要走仙人的心脏,仙人没了心,就算肉身不灭,只要心不归位,他也会成为永远陪伴他的傀儡吧。
这样很好,他可以成佛,怀钧也会永远陪伴着他。
这样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很好……好奇怪。
头有点痛,好像什么坏掉了?
他不对劲,不对劲!
面对他的请求,裴怀钧从未拒绝过,他笑道:“好,你没有心,我便给你心。”
裴怀钧依旧温柔如春风,轻抚他忧愁的眉眼:“谁叫我们是海誓的恋人,山盟的道侣,绛雪要什么,我便给什么,一颗心算什么,给便给了。”
衣绛雪与他对视,却见裴怀钧唇边溢出淡淡的血。
视线下移,仙人竟徒手从胸膛中捧出那颗还在跳动的的心脏,递到他的面前,衣绛雪轻轻怔住,一时间竟忘了收紧红线。
剑仙的五指轻轻抓着心脏,似乎还有着鲜活的脉搏,他面色青白病态,轻轻咳嗽,却莞尔:“你看,它还是热的。”
他看见衣绛雪胸膛处的那处空洞,属于心的空洞。
这些日夜同床共枕时,他听他的胸口,却听不见心跳。他甚至还知道,衣绛雪扯了一块鬼雾塞住心口的空洞,假装自己未曾残缺什么。
在人成为鬼的时候,他就被剥夺了心。即使保有人形,有着记忆与人性,但他始终无法再度成为人。
仙人将心脏填入他的胸膛间,严丝合缝。
就在这时,衣绛雪的戾气陡生,凭空垂吊的红线将裴怀钧的四肢勒紧,似乎下一刻就会穿刺入仙人的四肢百骸,控制他的每一处关节,将道侣化作鬼王最爱的傀儡,上演一出戏剧。
这是傀儡师的拿手好戏,而这控丝之术,当年却是衣绛雪教给他的,他只会做的更熟练。
鬼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型娃娃,用蒙昧而天真的目光看着他,好似怀有最浓烈的爱与恨意:“怀钧,就这样,永远永远地陪着我吧。”
裴怀钧却似乎欣然乐见,他轻轻垂着头,感觉到衰败,更多的是从心脏处传来的喜悦跳动。
他甚至还微微笑道:“好。”
衣绛雪本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心脏传来陡然的麻痒,自他诞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热流,在鬼的身体里激荡。
“……咦?”他摸了摸胸口,有些慌张无措,“这是什么感觉,我的心跳的好快?”
裴怀钧拖曳一身散碎红线,也这样与他纠缠。正如两人都是玩毛线球的猫,现在已经卷在了一起,拆不开了,非得剪断红线才行。可谁都偏生没有提这回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心的问题,裴怀钧摸上心口探索时,衣绛雪一边要把他做成漂亮傀儡,一边还信任地问:“我生病了吗?”
裴怀钧闷笑一声,微微低头,颈部落下一朵金灿灿的莲花。
衣绛雪:“……”好像很眼熟。
头好痛,哪里见过?猫猫鬼郁闷捂头。
他不是最恨、最恨坏仙人了吗?怎么会迟迟不肯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