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悔无法救下少年,更像是在厌恶当年的轻狂与幼稚。
那个浪迹江湖的剑仙,终于意识到世事并非尽由他意,命运也并非一帆风顺。
往后的岁月里,他都在不断美化这段回忆。或许,事实也与他的念想相去甚远了吧。
或许等到他足够强时,心魔就不再是心魔了。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剑仙隐没在讨伐百鬼的人群里,看见冥楼现世的那一刻。
梦中楼上月下,红衣楼主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
剑仙听见众人用痛恨的语调,呼喊着他的名字:“冥楼楼主,衣绛雪。”
他背负长剑,身形孑然,眼瞳中却倒映一轮孤月,从危楼冉冉升起。
六十年,记忆反噬而来。
剑仙踏着月色而来,成为百鬼夜宴的不速之客。
他心有澎湃汹涌,或是苦涩,或是愤懑。
却在真正堵住了新任冥楼楼主时,满腹质问的言语,竟蓦然堵在咽喉。
从何说起?
不知所起。
衣绛雪的眼睫仓促一低,似有几分心虚。继而见到剑仙深邃的眼,又胆气壮了,转身直面他。
他掀起眼帘,将落在狐裘上的长发拨过,轻笑道:“剑仙此来,是为质问我,还是为杀我?”
沉默不答。
唯有剑仙泛着波的双眸瞬息蕴出情意。
粲然的情丝实难掩藏,他或许太专注了,竟一时没能发觉。
直到衣绛雪瞧着他,似乎察觉什么。
他才仓皇移开双眸,沉声道:“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倒不知晓,我欠着您什么了。”衣绛雪收拾起表情,微微漾起一个婉转的笑,“我与君的缘分,似乎也就是六十年前的匆匆一面罢了。”
“您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
剑仙又沉默了。
他心中或有百转千折,却无法说他一字不好。
衣绛雪以性命救他一命,无论他是谁、为了什么、处于何种立场,那都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他难道能恩将仇报不成?
至于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悔恨,描摹百遍的回忆,不能言明的心事。
细细数来,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是剑仙生出妄念,生出多情之思,说到底,却与逝者无关。
“我只想问,衣楼主,可曾骗我?”
但剑仙并不愿将剑移开他的颈项,好似他若松手片刻,衣绛雪就会如泡沫消逝在面前,徒留未解的谜团。
身上藏着无数秘密的人,是那样玄之又玄。
令人着迷的挑战。
似乎感觉到他的剑已乱,正如他的难言心事。
衣绛雪抬手,苍白纤细的指尖轻抚过他的剑锋,好似抚摸剑修的脊梁。
惊鸿点水,一触即离,指尖却蕴着火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当容颜美至最幽厉最森然,竟也如似雪荼蘼,有种冷的热烈。
他的眼底漾起潋滟的浮花,红唇微勾,将晦暗的一切尽收眼底。
“若我骗了你,你打算杀我,还是打算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