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眯着眼,凑到油灯下,借着光线仔细地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厌恶又像是忌惮的复杂神色。
“我说你们怎么追着这破药不放。”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打量着她们,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这不是鱼,小姑娘。这是那个假惺惺女人的记号。城里有规定,所有售卖的特殊药剂,容器上都必须有自己店家的缩写或徽记,方便追查。她那个所谓的诊所,用的是这个标。”
“那女人是不是叫莉诺尔?”卡琳追问。
“那是谁?没听说过,这名字就不像是这鬼地方的人会起的。我说的那个女人,叫海伦娜。”
“海伦娜的诊所?”卡琳继续问,“她在哪里?”
“海堤边上,唯一一栋刷着几道白漆的灰房子。”药剂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向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便不再搭理几人。
海堤区,这里的房屋更加稀疏,也更加破败。仿佛与“墨海”的每一次呼吸都离得更近,墙壁上的腐蚀痕迹也愈严重,一些无人居住的石屋甚至已经部分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像野兽张开的嘴。
就在这片近乎废墟的区域尽头,一栋两层的小楼突兀地立在那里,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它的墙壁被粉刷成了灰白色,虽然也已被无孔不入的海雾侵蚀得斑驳、剥落,但在这一片灰与黑的绝望色调中,依然是唯一的亮色。窗户干净明亮,甚至能反射出天空中那点微弱的惨淡光芒。
诊所的门是合上的,门上没有挂任何招牌,只在门边一块被打磨光滑的木板上,用一种优雅的字体,刻着“海伦娜的诊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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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丝上前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正当她准备再次敲门时,门却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个平静而略带疲惫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请进,门没锁。”
卡琳与伊利丝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诊所内部的景象,再次让她们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这里异常干净,没有外面那种刺鼻的铁锈和腐败气味,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复杂的、由无数种草药混合而成的奇异芬芳,在这芬芳之下,还隐藏着一股极淡的、干净得不真实的咸味,仿佛这里藏着一片未被污染的、来自旧日时光的海洋。
墙上挂着一些处理得非常好的风干海草和形态优美的贝壳,它们也不是那种被墨海腐蚀后的怪异模样,而是呈现出自然的、柔和的色彩。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墙的木架上,放着一个用一整块巨大的乳白色鲸鱼骨雕刻而成的摆件。雕刻的并非什么凶悍的海兽,而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女人,正温柔地侧着头,将脸颊贴在一头蜷缩在她怀中的幼鲸身上。女人的面容模糊,但那份跨越物种的悲悯,和宁静的守护姿态,却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与整个歌德伯格港暴戾、颓丧的气息截然不同。
一个穿着宽大罩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平静眼眸的女人,正坐在房间内侧一张打磨得光滑的木桌后,用一根晶莹剔舍的玻璃棒,不紧不慢地研磨着石臼里的草药。
她的头上上戴着一个特别的头盔,脖颈处挂着一把小锁。
“抱歉,马上就做完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坐下来说说症状吧?”她的声音从头盔下再次出现,和从门后传来时一样,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想打听一个人,”卡琳走上前,开门见山,“海星号的疯岩船长,他是不是经常从你这里买‘回生剂’?”
海伦娜研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那双透过头盔望过来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对不起,作为医生,病人的信息,我无权透露。”
“我们有非常紧急的事需要找他,”卡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她没有犹豫,直接从怀中亮出了那枚象征着将军亲卫的金属徽记,“我是中央议会直属特别行动队队长卡琳。没别的意思,他失踪了很久,我们只想找到他。”
海伦娜看着那枚在昏暗诊所内依然熠熠生辉的徽记,沉默了片刻。那双平静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微不可察的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最终,她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我的病人之一。”她承认道,“他身体里的器官,正在被‘墨海’的湿气和毒性缓慢地侵蚀,衰竭得很快。按我的判断,他死在哪一天都不会奇怪。”
“他最近有继续找你开药吗?”
“没有,说起来,他好像确实很久没来了,大概,有一个月吧?我以为,他可能去世了,所以没再回来。”
“但是……”卡琳立刻捕捉到了她言语中的转折,这是一个医生在描述一个必死之人时不该有的犹豫。
“但是,”海伦娜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医者面对未知时的困惑,“他前几个月来开药时,气色一次比一次号。那种……那种生命力正在流逝的死气,消失了。像变了个人,就好像……他在用明天的太阳,来照亮今天。”
线索看起来再次中断。
在卡琳和安准备离开,向这位提供了关键信息的医师道谢时,海伦娜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们。
“请等一下,”她的目光越过卡琳,落在了安的身上,“小姑娘,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
卡琳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将安向自己身后拉了半分。
“你的眼睛……是不是不舒服,请别误会,我看到她的眼眶有一些轻微红肿,像是经常因为不适而摩擦造成的。”海伦娜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纯粹的、属于医师的关切。
“如果愿意的话,能让我看看吗?”
卡琳询问地看向安。安也有些犹豫,但眼前这个女医师,让她感觉很舒服,不像伊莎贝尔夫人那样,带着冰冷占有欲的审视。
她点了点头。
海伦娜从桌后站起身,走到安面前,轻轻地蹲下。安闻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不是诊所里的药草香,而是从海伦娜身上散出来的。那味道像刚刚下过雨后,被风吹来的、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又像山谷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让人安心的清香。这味道让安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海伦娜伸出戴着薄手套的手,轻轻地捧起安的脸。她仔细地检查着安的眼睛。当她检查到安的右眼时,她那藏在头盔后的瞳孔,极其迅又微小地放大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正常,快到无人察觉。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她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平静,“可能是这里的海风吹多了,有些过敏。这里的风……对你们这些从内陆来的孩子不太友好。真是个幸运又不幸的小家伙。”
她转身,从药柜里搭配起药剂,递给卡琳:“这里面是一些舒缓的药膏。如果她眼睛觉得看不清或者痒的时候,就帮她擦一点。放心,不收费。”
临走前,海伦娜还轻声嘱咐,告诉安,晚上要乖乖的,不能乱跑。
安点了点头,道了谢,离开了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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