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芬恩那只被斩断了手指、还在微微渗血的右手,又看了看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长弓。他想起了芬恩哥曾用这只手,为他削出第一个木雕;用这张弓,射落第一只飞鸟;用这双手,在他烧的夜晚,一次次为他更换额头上的湿布。
那双手,曾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也是个才二十岁来岁的哥哥,只是为了村子,为了他,他选择成为大人。对米卡来说,芬恩既是哥哥,也是父亲。
米卡的目光,从芬恩颤抖的背影,落到了自己那双紧紧握着复仇匕的手上。
他松开了手,任由那破匕掉落在雪地里。
米卡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芬恩面前,跪了下来。
他没有去捡自己那把匕,而是伸出自己的双手,以虔诚的姿态,捧起了那张被芬恩遗弃在雪地里的长弓,轻轻拂去上面的雪花。
当米卡将那张长弓重新递到芬恩手中时,芬恩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失望。
然而当米卡抬起头,注视着他时,芬恩看到了米卡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燃烧的、如同野兽般的复仇火焰,已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沉重、属于男人的理解与承担。
他从那双眼睛里读懂了一切。
这个在半个月前还只会跟在身后,芬恩哥芬恩哥的叫着,依赖着他的孩子,此刻,已经真正地长大了。
米卡迎着他的目光,这次没有躲闪。
他看着芬恩再也无法拉开弓弦的右手,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张开手掌,五指修长而有力,充满了属于少年未被磨损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已经说出了一切。
芬恩看着米卡含着泪光却再无一丝疯狂恨意的眼睛,看着那只为他举起的、年轻而有力的手。那双黯淡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散去了了,又有什么东西,被重新建立起来。他眼中的痛苦、不甘和挣扎,在这一刻,如冰雪消融,化作了一片深沉而温柔的湖泊。
米卡,也长大了。
他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米卡哭了,泪水顺着他冻得红的脸颊滑落。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芬恩的支点,用双手帮助芬恩将那张沉重的长弓稳稳地举起。
芬恩笑了,颤抖着,将一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上。那动作,依旧如往日般熟练,仿佛早已刻入了灵魂。
芬恩的头,轻轻地靠在了米卡的肩膀上。
他闭上的是那只满是不甘与怨恨夹杂着满腔怒火的眼,睁开是属于顶尖猎人,即使黯淡却依然锐利的另一只眼,透过箭簇的锋芒,瞄准了那个正在马车上哼着小曲,对死亡毫无察觉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隘口呼啸的风,停止了。
远处马车的声响,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和那张被赋予了两种执念的、拉至极限的长弓。
芬恩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米卡松手。
弓弦出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震响,那是命运的最终宣判。
箭矢离弦,带着复仇的怒火、守护的温柔,以及两个灵魂交织的力量,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线,撕裂了山谷间冰冷的空气。
马车上,老维正靠着一堆用油布包裹的财物,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小瓶从酒窖里“顺”来的酒,惬意地抿了一口。
他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未来,颈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破风声,紧接着,是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手中的酒瓶滑落,在车厢里摔得粉碎。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支熟悉的、用鹰羽做尾的猎箭,正从他的咽喉处穿出,箭簇上,还带着他温热的、喷涌而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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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嘴,想呼喊,想质问,明明一切都在计划内顺利进行,可这是,
但出的只有“嗬嗬”的漏气声。
老维临死前的走马灯里,一一闪过每一种可能,却唯独没有出现米卡与芬恩。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辆失控的马车,侧翻着冲向山壁,以及天空中那道狰狞的、仿佛在嘲笑着他所有算计的裂缝。一块被车轮碾起的,不起眼的小石子,高高地弹起,又轻轻地落下,恰好砸在了老维那双圆睁,充满不甘和错愕的眼睛上。
松开弓弦的那一刻,米卡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雪地里。他看着远处侧翻的马车,看着那个倒在雪地里不再动弹的身影,预想中的狂喜和快意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空虚。
结束了……吗?就这样?
芬恩的身体也猛地一松,仿佛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他转过头,用那双充满欣慰和疲惫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米卡,然后,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但自内心的笑容。
米卡看到芬恩虚弱的样子,立刻从复仇的空虚中惊醒。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芬恩身边,检查他的伤势,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