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非雪瞥一眼边上打坐调息的季禾,再看身旁尽在掌握的明晦兰,气定神闲。
周老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衣掌门这是看孩子呢?
只要他家崽崽没事,别人爱咋咋地?
周老有点想笑。
这衣非雪“恶名在外”,却有一点让人钦佩,就是护短。
极端的护犊子,谁都甭想欺负他的人。所以衣家弟子在外溜达,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仗的全是衣非雪的势。
所有的青年才俊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投身衣家,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所以每次开山收徒都热闹的仿佛群仙大会。
周老道:“阴煞鬼气扰人心志,你定力之坚,叫周某人刮目相看。”
衣非雪闻言,也正式看向这位身残志坚的老人家。
入道前,他是一位教书先生。
虽有满腹经纶,治国伟略,奈何出身寒门,空无人脉,还得罪了主考官,考了几十次也没能高中。反而叫他见识了朝堂腐败,官员结党营私,心灰意冷之下放弃入仕,在私塾教书,后来机缘巧合下踏上的修仙之路。
周老先生心怀苍生,忧国忧民,即便入了比朝堂更藏污纳垢的修仙界,还是本性难移。
约三十年前某村闹妖,他单枪匹马的跑去除妖,救下全村三十几口老弱妇孺,自己险些被邪祟分食,至今身上肌肤都坑坑洼洼的。
二十年前某派招揽义士,他义无反顾的跑去报名,然后瞎了一只眼睛。
十年前,某家族小女儿被邪修掳走,他又又又身先士卒,然后就剩一条胳膊了。
逢人提起,老先生就两个字:“值得。”
以终身难愈,每到阴气旺盛之日就浑身疼的残躯,换三十多个非亲非故的老弱病残,值得。
没了一只眼睛,他无所谓说:“我还有另一只眼睛啊,能看东西就行。”
丢了一条胳膊,他还是无所谓说:“我还有左胳膊啊,能拿剑能画符,够用啦!”
衣非雪深吸了口气,呼出:“周老先生也很叫人钦佩。”
尽管老头子爱管闲事,爱指手画脚,爱自以为是的叨逼叨,操心不怕烂肺子,但衣非雪并不讨厌他。
或许看出衣非雪的真心实意,这让周老有点受宠若惊。
衣掌门的话还是相当权威的,得他一句“好”,足够拿到整个中土吹三年的。
世人对衣非雪亦正亦邪的做派颇具微词,褒贬各不相同,而在周老看来,他从不认为衣非雪是个坏的。
少年虽说话难听,桀骜轻狂,但真性情可贵,比那些虚与委蛇装腔作势的人强多了。
周老看着衣非雪,在心里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说出去估计没人信,衣非雪就第一个不信。
医者见过最可怜的孩子,所以会很宽容地看待每个孩子。老师见过最优秀的孩子,所以对孩子总是很严厉。
衣非雪是他见过的第二个最优秀的孩子。
第一个是明晦兰,可惜……
爱才如命的周老心痛难当,折了一个明晦兰,就剩衣非雪这根“独苗苗”了。
衣非雪一战成名的珍贵瞬间,他未能亲眼见证,却也不难想象少年红衣浴血,披荆斩棘的英猎身姿。
听目睹者事后讲述,当年的环琅宛如地狱,城中近四万人被困,受邪祟侵体痛不欲生,自残自毁者比比皆是。后又爆发疫病,暴乱,失去神智和希望的人们自相残杀,哀鸿遍野,天愁地惨。
就在那万念俱灰的绝望之际,万千飞丝染着金芒,将所有邪祟与污秽尽数搅碎湮灭!那不满十岁的少年身披万丈灵光,从无数恶念堆积的屏障中冲破飞出,势不可挡!
他救了让自己饱受折磨的城,救了数万人。
自那以后,人们对不祥之子的口诛笔伐渐渐弱了。
不过衣非雪并未趁此良机让自己变得众口皆碑,流芳百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我行我素,弄得天下人爱恨交加。
周老忍不住再看衣非雪。他站在屋檐下,暗光中,衣色明艳,映着如玉面容愈发的白皙明亮。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只穿鲜艳颜色的衣服。
亲友越要他低调,他就越招摇。
天道要他夹起尾巴做人,他偏要做睥睨九霄的神!
周老道:“你去神庙拜过了?”
“周老明知故问。”衣非雪似笑非笑道,“那个剑修跪地忏悔自扇耳光的时候,您不是在场么。”
周老一阵无语,心说这是承认之前用“永寂”的那个高手就是你了?
那人狂扇自己一天一夜,打的满口牙全掉了,本就长得一般的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行吧,倒也敢作敢当,还十分理直气壮。
“老先生想说什么?”衣非雪心想周老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死板固执的老古董,替他说道,“我不配进神庙,不该去扶曦面前晃荡碍人家眼?”
周老却是轻笑一声:“环琅只是扶曦尊者的故土,而你是环琅的再生父母。”
衣非雪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