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楚越,只有楚越能让她的孩子们,步入更辉煌的殿堂,而现在,楚越需要她,陈姬没有任何犹豫,力劝嬴轩迎娶楚越。
陈姬带着几个孩子来见楚越,楚越见陈姬面容憔悴,暮气沉重,当即命她不必多礼,坐下便是。三个孩子在陈姬的命令下,依次上前拜见楚越。
“拜见夫人。”
嬴明比珠珠大几岁,半大少年已经有了成人轮廓,嬴尹比珠珠小一点,嬴樛最小,比嬴和还小。珠珠和两个大的认识,他们之前入宫拜见惠文后,和珠珠玩的很好,珠珠回到家,还念念不忘。
就是两个小的彼此比较陌生,好在嬴樛和嬴和年纪相仿,很快玩到了一起。
楚越和陈姬坐在廊下,远远望着院中嬉戏打闹的孩子,陈姬因病痛折磨的眼中,重新燃起几丝光亮。
“妾出身倡家,从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妾,一定要抓住每一个可能改变妾命运的人,上天何其眷顾妾,让妾能为夫人尽绵薄之力。夫人,妾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陈姬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烟火缭绕中,她终成为高高在上的先妣,孩子们功成名就,用盛大的礼仪、丰厚的祭品,拜祭自己这位,给予了他们生命的女人。
生前,她从一位倡女,成为秦国公孙实质上的夫人,死后,她依旧显赫,血脉,是斩不断的。
陈姬笑了,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陈姬病重,府中早为她备下了棺椁,但在商榷葬礼流程时,便与府上管事起了冲突。
国家大事唯祀与戎,祭祀和名分挂钩,名分和尊卑等级挂钩,形成一整套贵贱体系,就是周礼。不同身份的人,行不同的礼,绝对不能混淆,否则就是失礼。
诙以为,陈姬三子不该为陈姬服斩衰,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一重礼,是君为臣、子为父母所服,若是为陈姬服斩衰,将来又该为楚越服什么礼?他提出应该降一等,服齐衰。
其次,嬴随与嬴和是嬴轩的继子,又是嫡子,陈姬是妾,两人为陈姬,只需要服最低等级的缌麻就够了。
嬴明站了出来,与诙据理力争,陈姬是他的生母,有生养之恩,服斩衰乃是人伦,至于嬴随遇嬴和,楚越既然改嫁给其父,那么两人就该为陈姬服丧,不仅要服,还要服高一级的大功。
商榷之后,诙愿意让步前者,毕竟陈姬是兄弟三人的生母,为生母服丧,理所应当。他本就没打算在这方面为难兄弟三人,只是想借陈姬之死,用服丧的等级,展现出嬴随与嬴和两个人地位。
他二人的地位定下,将来便有备无患。楚越尚且年轻,若她再生下一子,势必与哥哥姐姐相同等级,今天他们和陈姬三子的地位拉得越开,明天楚越之子的地位就越高。
嬴明到底年纪小,况且丧事又拖不得,就要松口,却被弟弟嬴樛劝下,他一句话便问出了事情的关窍,“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有礼也。师傅说,礼分贵贱。”
此话一出,嬴明有些犹豫,因为母亲临终的叮嘱,他对楚越并没有太多抵触,可嫡母坑庶子,庶子坑嫡母的例子,实在太多,翻一翻史书,随便就掉下一两条。
反观嬴樛,他年纪小,对失去生母感到十分恐慌,这惊惧,激起了他心中自卫的本能,他可以预感到,楚越对他们的威胁。这位嫡母早晚会生下自己的孩子,他对异母的兄弟,感到深深的抵触。
嬴明咬咬牙,半步不退,诙自然也不肯退让,双方僵持,楚越不插手,盯着珠珠和嬴和在屋中练字,同时静静观察着府中众人的动向。
投石问路,才能看清众人立场。有人不想得罪主君的长子嬴明,有人不想得罪楚越这个嫡夫人,短短数日,楚越就将整个府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嬴轩得知陈姬去世,匆匆赶了回来,他在陈姬面前痛哭流涕,嬴明便将此事告知了嬴轩,嬴轩于是去见楚越,人在半路,被楚越的门客拦住。
门客的情绪十分激动,“我乃故公子华门客,公孙要我公子之子,为公孙的妾室服丧,未免太辱我公子,公孙这样做,对的起我公子在天之灵吗?士可杀不可辱,公孙若要如此,请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番连炮珠似的诘问,把嬴轩逼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离去。
见父亲也无可奈何,三兄弟对楚越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嬴明以为该遵从陈姬遗命,听从楚越,不可冒犯,嬴尹不知道怎么办,嬴樛年纪小,却十分倔强,他提出找大宗伯嬴疾做主。
事情陷入两难境地,楚越适时站了出来,象征性申斥诙与门客,“鲁昭公练冠而丧慈母【1】,为庶母服丧的礼仪,自鲁公始也,礼分贵贱,为的是团聚宗族,若固守小礼,而不睦其家,岂非因小失大。”
丧母庶子,被另个一个妾室抚养,抚养庶子的妾室,就是庶子的慈母。庶母不能抚养嫡子,故而慈母这个词,也不能用于嫡子与庶母之间,但鲁昭公又是庶母抚养长大,两人构成实际的‘慈母’关系。从鲁昭公开始,列国开始为庶母服丧。
但也没个具体的规定,主要看个人意愿。
嬴随与嬴和在楚越的安排下,为陈姬服大功,葬礼结束,嬴轩便离家,返回汛地。楚越召来嬴明三兄弟,她高坐堂上,三兄弟并排站在堂中,珠珠与嬴和,站在一边。
楚越面无表情看着下面三个孩子,威严道:“你们的母亲死了,现在,我就是你的母亲,从今以后,你们和珠珠与嬴随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有的,你们也会有,以后,他们会将你们当做同母的兄弟看待,你们也要将他们当做同产的弟妹。”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
楚越带着大大小小一串孩子出现在云阳的晨光中时,土坑中灰头土脸的嬴轩诧异睁大了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他从土坑中爬上来,一不留神,脚下一空,还摔了一跤,霎时尘土飞扬,嬴明和嬴尹立刻上前,扶起父亲。
“来看看你啊。”楚越道。
嬴轩‘啊?’了声,“看我?”
营帐中,几个孩子站成一排,向嬴轩行礼,嬴轩点头,“好了,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都坐下。”珠珠钻进楚越怀中,看看嬴轩,又困惑的看向楚越。
楚越知道,珠珠是觉得,嬴轩长得很像嬴华,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惠文后说,可能是因为两人的母亲是姊妹的缘故,他们的父亲是兄弟,母亲也是姐妹,故而长相十分相似。
鼻尖陡然一酸,若是嬴华活着
长相相似,却终究不是那个人。
珠珠站起来,走到嬴轩面前,望着他,略作迟疑,开口唤道:“阿父。”
嬴轩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珠珠的头,到底应下了,“嗯,珠珠乖。”
不同于珠珠对嬴轩自然好感,嬴和压根没见过嬴华,也不知道自己身世,对亲爹嬴轩完全不感冒,小脸挤在楚越怀中,开始装死。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于他而言,陌生又恐惧,还不如白起。
见状,嬴轩轻叹口气,当年送出去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天了。
“子明,你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
“是,父亲。”
嬴明带着几个孩子出去,帐中便只剩下嬴轩与楚越两人,嬴轩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了?”
楚越知道他在说嬴和的身世,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