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偃的瞳孔微微扩大,怒火渐渐化作一抹狰狞的冷笑。
是了,嬴政敢耍弄他,他就掐住那暴君的命脉!
纵使吕不韦被罢相,可秦国尚有监国太后赵姬执掌大权,太后若不首肯,嬴政身为人子,难道敢违逆母命擅动刀兵伐其母国赵国?
若行此不孝不义,必失天下人心。
“好!”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里带着狠毒的快意,“郭开,此事由你亲自去办!乔装成商贾,混入咸阳,务必把那赵姬给寡人“请”来!”
他缓缓坐回王座,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天真,嬴政敢戏耍赵国,就要付出代价!-
秦国咸阳,甘泉宫。
六月的天,暑气渐重,娮娮正趴在案几上,美滋滋地小口喝着碗里的莲房雪羹。
那羹汤泛着玉色的光,莲房浮沉其间,她时而抿上一口,眉眼便舒展开来,连带着鬓边垂下的碎发也随着这惬意轻轻晃悠。
这几日侍女们都会准时送来这消暑佳品,她猜测这应该是从前的赵姬夏天最爱喝的。
不过这莲房雪羹确实沁人心脾,冰爽怡人,听侍女们说,这还是用洞庭湖最上等的莲子和华山特产的茯苓研磨成粉,再与冰镇过的蜂蜜水调和成糊,最后盛放在清晨采摘的新鲜莲蓬中制成,不仅清凉解渴,还带着莲荷的清香。
案几上还整齐摆放着数样珍贵的消暑珍馐,都是嬴政特意命人送来的,有冰髓晶脍、雪露晨饮、荔枝冻酪、梅浆酢饮、金盐蜜渍、兰芷冰酒。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冰髓晶脍,取终南山千年冰窟中最纯净的冰髓,配以黄河鲤鱼最鲜嫩的腹肉,将鱼脍铺在冰髓上切成薄片,入口即化,鲜美异常。
旁边晶莹剔透的玉瓶中盛着雪露晨饮,这是侍女们在天色未明时就持玉瓶采集的荷叶晨露,再与夜间收集的花瓣积露一同煮沸后冰镇而成,清冽甘甜。
白玉盏中的荔枝冻酪更是难得,快马加鞭从吴越之地运来的新鲜荔枝,剥壳去核后浸入冰镇过的羊奶中,口感和现代的冰淇淋有几分相似。
梅浆酢饮盛在青铜爵中,是用蜀地特产的青梅和巴国岩盐发酵而成的酢调制,酸甜可口,冰爽宜人,像是古代版的酸梅汤。
最珍贵的当属最后两样,秦王室中仅限秦王和太后享用。
金盐蜜渍是用价比黄金的西域岩盐和上等蜂蜜腌制时令鲜果,冰镇后酸甜脆爽;兰芷冰酒则是用楚国进贡的珍稀香草和秦地特酿的糜子酒调制而成,因香草极易腐坏,需快马加鞭三日之内送达,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娮娮却浑然不觉这些美食的珍贵,只是满足地小口品尝,时不时发出赞叹,还热情地要分给身旁的赵正勇一起享用。
赵正勇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摆手说:“娮娮自己吃,叔叔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凉的。”
他目光扫过案几上那些精致的吃食,心中却不免感叹这些食物的奢靡,单是他知道的那道冰髓晶脍,就让他想起《韩非子》中对这些奢侈菜品“劳民伤财”的批评,而且这些菜大多都需八百里加急运送寒冰,沿途又不知要累死多少驿马。
赵正勇的目光落在那道冰髓晶脍上,忽然觉得冰盏里颤动的琼浆像极了百姓的血汗,隐约还沾着徭役们的哭嚎。
是了,这才是他了解的嬴政,那个在铲除缪毐和吕不韦势力时血。洗朝堂的暴君。
上万人的性命,就在他一道诏令间灰飞烟灭,手段之酷烈,令六国胆寒,史官都不忍详述。
可转念间,赵正勇又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份果决狠辣,让嬴政把军、政、司法、财权尽收囊中。
但暴虐与雄才从来是一枚刀币的两面,嬴政若无这等雷霆手段,又如何能成就空前集权的君主?
可这暴行里藏着可怕的清醒,正是这份精准的残酷,让那少年君王把秦国的权柄攥出了血。
此刻这盏冰髓倒成了绝妙讽刺,历史上的他能眼都不眨地屠戮万人,却记得给个小女子送时令珍馐。
看着嬴政特意送来给娮娮的珍馐,赵正勇眯起眼睛,那小子的心思,倒比想象中还要耐人寻味。
赵正勇凝视着案几前笑得天真无邪的娮娮,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嘴角微微上扬,牵动眼尾泛起的几道细纹,那是一个历经沧桑的长辈特有的饱含疼爱的笑容,而女孩明亮的眼眸里盛着不谙世事的光,让他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太后。”几名寺人恭敬地走进殿内,每人手中都捧着几套新做好的衣裳,向娮娮行礼道:“新衣已裁成,特地给太后送来。”
娮娮放下手中的玉盏,轻声说:“先放在那边的案几上。”
寺人将衣物放下后便退了出去,赵正勇也跟着退出殿外,临走时还特意叫进来几名侍女,吩咐她们服侍娮娮试穿新衣,看看是否合身。
娮娮刚换上新衣,就听见殿门外传来赵正勇和嬴政的说话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殿门就被推开,嬴政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侍女们连忙为娮娮整理好衣带,随后向嬴政行礼,嬴政微微点头,示意她们退下。
待侍女们都离开后,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娮娮有些不安地望着嬴政。
这些天她一直有意避开嬴政,每当想起马车里发生的那些事,她就羞得抬不起头来,好在最近嬴政忙于朝政,似乎无暇顾及她,可娮娮没想到今天他会突然出现。
嬴政的目光同样落在娮娮身上,带着几分兴味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那袭楚锦华服剪裁得宜,衬得她肤若凝脂,腰如约素,锦缎暗纹流转,更添几分华彩。
很适合她。
他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一动,这楚地进贡的锦缎果然名不虚传,经她这般一穿,倒比陈列在库时更显华贵。
那腰封束得恰到好处,勾勒出的曲线让他不由想起那日马车中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只是见她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倒像是只受惊的幼鹿,反倒让他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嬴政眸色微深,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负手缓步朝娮娮走近。
“躲了我半月有余。”他忽然驻足,指尖勾起她腰间垂下的一缕丝绦,“却敢贪心地将这些衣料据为己有?真当自己是太后了?”
娮娮耳尖倏地染上薄红,嬴政那修长手指分明只碰着衣带,却让她腰间肌肤隐隐发烫,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小腿却抵上了案几。
嬴政低笑一声,清冽的气息笼罩下来,他刻意压低嗓音:“你可知,楚人织锦时要在丝线里掺金箔。”他指尖顺着娮娮袖口蜿蜒的细纹缓缓游移,“就像这般,一寸寸缠进去…”
他手指最后伸。进袖口,惊的娮娮一颤,她呼吸紊乱,只敢垂睫盯着他衣襟上的暗纹,那暗纹如同他的身体,几乎要将她吞噬。
“抬头。”嬴政忽然命令,“楚国使者还候在章台宫,等着听太后对贡品的评价。”
娮娮慌乱抬眸,猝不及防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笑意里分明带着几分戏谑,娮娮这才惊觉上当,哪有什么使者?分明是他存心逗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