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san非常开朗活泼,郑千玉感到对于失明这件事,她的心态领先自己太多。认识不到半个小时,Susan已经告诉郑千玉,她一直想当一名老师——她查过了,也有盲人当老师的。她可以教盲文、音乐和文学,她还希望可以用盲文写一本书。
这些事情,无论最后她的眼睛有没有被治好,她都会去做。
郑千玉在确诊后不久,尚余视力时,有一段时间一直搜寻盲人自述的生活。
然而,那个时候,盲人几乎在网络之中隐身,也许是因为失明的生活太过困难,也许是因为心情太过灰败,有心力记录和展现自己真实生活的盲人少之又少。他们更多地存在于报道之中,留下一种坚强的、笑对生活的印象。
郑千玉从未接触过像Susan这样的,真实的,又如此乐观的盲人。
那并不全然是坚强,而是无论事情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有继续去完成想做的事情的决心。
可惜郑千玉想做的事情太依赖视觉,如果他有和Susan相似的理想,能否做到和她一样乐观呢?郑千玉心想。
这很难类比,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不同,两个盲人在这里相遇,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
他坐着和Susan聊了一会儿天。Susan问郑千玉,她可不可以摸摸郑千玉的脸。
郑千玉对于这个提议有些意外,Susan解释道,她在做一个实验,盲人仅凭触摸,想象出来的样子和真实相差有多少。虽然实验的结果要等到她重见光明那一天才能揭晓。
Lucas也礼貌地请示了郑千玉的意见,他说,这是现在Susan常做的游戏。
郑千玉觉得这没什么,毕竟Susan只是一个小女孩。
Susan大致摸过他的眼睛、鼻梁和嘴巴,很快,她说她心里有郑千玉的样子了。Susan想象中的郑千玉有让爱神阿佛洛狄忒倾心不已的阿多尼斯一样的长相。
郑千玉连忙说不敢当,此时李教授先给Susan做检查,于是Susan先离开了。Lucas和郑千玉继续闲聊,聊Susan的爱好和生活。这对父女的性格有些像,一样的乐观,但郑千玉可以听出Lucas谈笑之中掩藏的忧虑。
Lucas还恭喜郑千玉和林静松订婚了。郑千玉以为Lucas是看到他手上戴着的戒指,这个时候,他蓦地想起来,林静松也戴着戒指去工作了。
这样意味着——所有人都认为他订婚了。
想到这里,郑千玉感觉脸有些烧起来了。
很奇怪,这种事情郑千玉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学时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郑千玉和林静松正在谈恋爱。和哥哥承认林静松是男朋友时,郑千玉的心情近似一种蛮勇,没有羞赧。
甚至在向爸妈坦白他和林静松的关系时,郑千玉对此都没有太大的实感,或许那时生与死的选择压过了这种感受。
现在,在别人看来——他已经和林静松结婚了。
结婚?
这是他十七岁所想到的那种——那种永远吗?
他已经达到了吗?
即便他人婚姻的经验告诫着所有新人,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想象到的永远和现实往往大相庭径。
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曾经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只有一步之遥。
而林静松依然愿意把戒指戴进他的手指。
“永远”这个概念太苛刻了。郑千玉觉得如果有某一个时刻幻想过永远,这也可以等同于实现了永远。
有一个秘密,郑千玉从来没有告诉林静松。
那就是他曾偷偷看过林静松发送的那封给十年后自己的邮件,在他十七岁的时候。
林静松写下的那平平无奇的几个字哄得郑千玉晕头转向,在爱河之中徜徉。林静松并不知道这件事,只觉得郑千玉有一段时间里格外主动、听话,不像之前那样,不肯让林静松亲太久。
原来“永远在一起”这件事,在他们十七岁的时候早就实现了。
郑千玉按捺下心绪,接受了Lucas的恭喜。Lucas和他聊天,说他最近在跳伞,可惜Jonson现在很少跳了。
郑千玉从来没有听说过林静松会跳伞。
他疑惑地问:“他还会跳伞?”
Lucas:“我现在的教练和Jonson是同一个,Jonson之前可是跳伞专家,他是可以当教练的水平了。”
听到这里,郑千玉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林静松是有轻微恐高的。这并不影响他的日常,但绝对不会让他喜欢上跳伞。
Lucas又和他说了Jonson几年前多喜欢跳伞,让他的教练现在也一直滔滔不绝地说Jonson的跳伞事迹。
郑千玉突然感到心脏有一些细细麻麻的疼,这种痛感慢慢地从心脏漫向四肢,抵达指尖末端,仿佛再次经历林静松带着恐惧落下云层的时刻。
此时,林静松的办公室。
林静松正戴着眼镜,对着屏幕。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的密封袋,里面封着一颗非常小的药片。
林静松在电脑上输入刻在药片上的字母,搜索结果显示这是一类治疗抑郁障碍的精神药物。
他慢慢地摘下自己的眼镜,将其放在那枚药片旁边。
第79章Chapter79“我爱你。”……
春天刚刚回暖了几日,又连续下了几场雨,仿佛冬天在告示着它的未曾离去。气温稍降,出行又穿上了薄薄的外套抵御微冷的风。
那些因温暖的天气而误会春天走近,提前盛放的蓝花楹被雨打落了。落到地面上,使街道变得湿滑。郑千玉出行更加小心,被雨水打湿的花比小樽松软的雪容易让他打滑。
最近郑千玉出门都由林静松接送,哪怕郑千玉曾提出想要单独出门试试。况且林静松还有工作,郑千玉知道,他时常迁就自己,调整工作的时间。
林静松在家办公的时间变多了。郑千玉去李教授那里做检查的时候,他一直陪同,从上午等到傍晚。
郑千玉近来常做有关失败的梦。治疗的失败、生活的失败、爱的失败,当郑千玉在清醒时想要防御患得患失和脆弱——他自认为做得很好,没有什么破绽。但这些东西还是在夜晚会闯入他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