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玉每次自己录完音都要进行粗剪和整理,他的电脑也下了无障碍旁白,依靠朗读提示进行操作。
做这项工作,郑千玉的速度比起普通人是很慢的,光标在屏幕上滑动,摸索着对应的位置。郑千玉刚开始做时真的很抓瞎,做了一天还是乱七八糟的,后来慢慢熟悉好了一些。
叶森沉默地站在他身后,郑千玉有些担心他会想要帮自己。因为他的操作实在是太笨拙了,让叶森来做是效率更高的选择。叶森是一个很讲究效率的人。
但他没有出声,只提醒郑千玉感冒药不要凉了再喝。郑千玉喝完感冒药,又继续处理完最后一点,终于结束,他关上了电脑。
“你要开会了吗?”郑千玉有些疑惑地问。
他猜叶森最近在他家还是有在工作,以一种很隐秘的形式。不然为什么会偷偷往他家搬桌子和电脑?
他以前在郑千玉家要开线上会的时候,不是在书房就是去阳台,现在阳台太冷了。
“不开,我在放假。”叶森答。
郑千玉没有正经上过班,对叶森工作的想象就是日理万机,觉得他会像电影里成熟的精英一样决定很多事情。郑千玉本来也打算成为这种大人的,只是中间出了点小差错。
郑千玉对叶森现在的状态有些迷茫,他就这样和自己窝在这个小家里吗?每天过退休一样的生活,可是明明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他去做。
他心里这么想,于是也这样说了。
叶森对他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说,现在很多事情不需要像初期一样需要他亲自去做了,所以他就算休息一下也没关系。
“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休息是正当的权益。”
他走到郑千玉面前,很一本正经地说。郑千玉正窝在他那个很大的办公椅上,穿了很柔软的毛衣,又裹着毛毯,感冒药的药效上来了,让他有些迷迷糊糊的,手里还抱着空的马克杯。
郑千玉困得声音都有些飘了:“嗯……是吗……?”
叶森把他的杯子拿走了,郑千玉的反应慢半拍,手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叶森抱他去主卧睡,把郑千玉放到床上的时候,他还在坚持说话:“可是……你一直在照顾我,这也不算休息……”
叶森回答:“我在谈恋爱,为什么不算休息?”
郑千玉的脸挨着枕头,眼皮已经闭上了,因为感冒,他的声音还带着小小的鼻音,问道:“谈恋爱是这样的吗……?”
他想他已经快睡着了,叶森的声音远远近近,像浸在水里一样:“是的,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看他一个盲人很艰难、笨拙地做一些普通人可以很轻松完成的事情,不会让叶森对这样的恋爱感到很无望吗?
郑千玉在失明之前看到残疾人的生活,也会以旁观者的角度感到心痛。如果在谈恋爱的时候总感到心痛,那岂不是很悲哀?
爱并不能覆盖一切。
不过郑千玉没有在这里陷入太深的思考,也就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这看上去有些忘恩负义,叶森明明什么都没说,郑千玉就要盖章他谈的恋爱很艰难,会有尽头。
任何事情都有尽头。
所以应当在这尽头之前,尽量享受,尽力快乐。
这是走到这一步时,郑千玉思考出来的结果。也许他的思考并不理性,夹杂着忧惧与恐慌,在倒计时开始滴答响起时,感冒带来不通畅的呼吸,还有感冒药生效后浓重的睡意将他包裹。郑千玉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的手悬在床边上,睡着时呼吸平稳,手指也自然地放松着。林静松坐在他身边,伸过手去,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抻开郑千玉的手指,使指尖都相对着,手掌相贴。
以前郑千玉很喜欢这个动作,林静松的手比他的要大,每次这样做下面的手掌都会比郑千玉的长上一截。郑千玉告诉他,手是很难画的,牵在一起的手更难,所以平时要多多观察。
所以也要多多牵手。
林静松清楚地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郑千玉怎么不会谈恋爱,现在他经常忘记这件事。
感冒药让郑千玉从下午睡到了傍晚,中间醒来了一阵子,鼻子更堵了,但精神好了一些。起身走到房间外,听到叶森在打电话,应答得很简短,听不出具体在谈什么。
郑千玉无意要偷听他打电话,于是走了出去。叶森发现了他,脚步声渐近,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用手指和手背确认他的体温。他用英语对电话那头说会再联系,随即挂了电话。
“是不是吵到你,还困吗?”
他又摸摸郑千玉的脸颊。好像因为他看不见,所以要用各种肢体接触来代替,这也属于谈恋爱的一环。
郑千玉想说他在外面打电话吵不到他,还想说他说英文比说中文时听起来更像ai,是那种升级得很厉害,非常接近人类的冷淡版ai。
对自己说话时,则温柔得像个幼教。叶森其实不太适合当幼教,郑千玉比他更适合。
郑千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抱他,进入他的怀里,闭着眼睛道:“还是困,但是不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他环抱叶森的动作也因为看不见而更缓慢,要先伸手确认距离,手臂小心地张开,轻轻靠在他的身上,再合上双手。
郑千玉说话还带着鼻音,声音闷闷的,但语气很轻缓,开始释放“和好”的信号。
有很多事情他不希望无疾而终。比如他对叶森的工作暂歇和住进来表现出不赞许的态度,比如对“在一起”这件事上他们之间的分歧,还有他暗自否认了叶森谈恋爱的方式。
郑千玉总是擅长和好的,因为他很容易放下姿态,重要的是,他也知道自己会被原谅。
更何况,这次确实是郑千玉不对。
“我之前又凶你了。”
他开始陈述。
郑千玉主动抱叶森的时候,他是从来不会不抱他的。这次也一样,他长长的手臂也环住他,手掌按在他的后腰上,穿了一件材质柔软的卫衣,散发一种干净而熟悉的洗涤剂香味。
“什么时候。”
叶森问道,他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叶森不会开玩笑,也不会说模棱两可的话。
好吧,郑千玉是求和的人——尽管他们之间也没有在冷战。他将自己生气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让叶森明白在他的眼里,这已经算是在凶他了。
“哦。”叶森道:“你只是在陈述你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