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表情十分罕有,也许是林静松再次见到郑千玉之后的第一次。它不被郑千玉维持的温和、对万事宽容的情绪所掩盖,而显露出“想要更多”的希冀,与以前的郑千玉有少许重合。
在暑气已经渐渐消散的日子,叶森给郑千玉的日子带来一些新的生机。因为频繁出差,他不得不暂停了自己的油画课程,但在洛杉矶的日子里,他在每日工作间隙的碎片时间里,抽空在一本可以随身携带的空白纸本上练习了速写。
林静松和自己的油画老师维持着联系,偶尔请教他一些色彩、技法上的问题。这样练习速写也是老师根据他的情况所提议。他说画画的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中断,一直维持画画的手感。
听到这句话,林静松沉默了少时,不知道想起什么。
练习速写,有时候他借着回忆画郑千玉的正脸或侧脸,以及他微笑的模样。由于画技的贫乏,下笔如何谨慎,思索着一道道线条,画出来总很僵硬,展现不出郑千玉真实的美丽。
因为每次画郑千玉都觉得不尽人意,林静松画一张,就要间隔一张静物、一张风景,才重新练习画郑千玉。
好在画速写并不占用太多时间,在不足以启程去见郑千玉的休息时间里,林静松便用此事填补。
因为离开郑千玉的大部分时间仍然存在时差,每次远程发起电话或视频,都是郑千玉的睡前时间。他的声音含着困倦,主观上不愿撒娇或表现得脆弱,但有时候语调软绵绵的,令林静松想起他在怀里睡着的模样。
洛杉矶的秋天,山坡上的树叶尽数变成金色与红色,层层叠叠。被海岸而来的风吹拂,便纷纷洒洒,铺出既绵延又璀璨的落叶地毯。
在这个季节,林静松得知两个消息。一个是大学医学研究中心的李教授传来讯息,新一轮实验结果不太理想,改进的药物虽然降低了注射次数,但产生“抗抗体”的机率要高许多,无法在眼睛里发挥效用。
此外,因研发周期长,药物的受众也并不广泛。陆续有合作方退出项目。得知这个消息后,Lucas和林静松一起赞助了李教授的实验室。为此,李教授特地准备了家宴,招待林静松和Lucas。
李教授的家坐落于银湖社区,是外表并不张扬的住宅。夫妻俩都是华人,晚餐也一起吃的中餐。
林静松仍然不是十分擅长这种社交场合,但因为李教授在做对他极其重要的工作,林静松的脑中突然闪过郑千玉平时聊天的样子。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那种对聊天话题信手拈来的才能和语气。
于是林静松有些生疏地提起他们办公室落地窗能看到对面的山坡因秋天而变了颜色。他社交时语调平直,用词寡淡。若郑千玉能看到,应该会描述得更生动、有趣,配上他那出色的样貌,讲一件小事,说不定就获得满堂喝彩。
好在李教授和李夫人为人和善,没有察觉出林静松的生疏僵硬。且二人都是户外徒步爱好者,因此不用林静松延续话题,就主动说了许多适合秋天徒步,欣赏美景的地点。
他们最后还邀请林静松和Lucas有空一起徒步,林静松立刻计算出自己未来半年根本没有这个时间。他又想起郑千玉这种时候一定会不失礼貌地接过话去,于是道:“谢谢邀请,有空一起。”
这一晚,林静松还在李教授住宅客厅的墙上发现一幅分外眼熟的装饰油画。他在记忆之中搜寻片刻,很快想起那是郑千玉大学时期为减轻家中负担,独自攒取学费和生活费时一直在画的装饰挂画。
他那时候采用了一种很简洁的画法,以应对订单数量上的需求。用非常简单的色块画出屋子里一扇打开的门,从屋外投进阳光,门外却在下着很罕见的太阳雨。
李教授见他在看那幅画,就说是李夫人在刚搬进这栋房子在国内的网站买的。她很喜欢这个画家,他卖的装饰画也并不昂贵,符合李夫人的消费观。
“可惜店后来关了,也没有找到这个画家的信息。”李夫人道,“不然,我还想多买一些挂在家里。”
林静松看着那画,恐怕现在连郑千玉都没有保留这些画。他想起大学时候自己在郑千玉家里留宿,他住的地方很小,一居室,床尾正对着画架。有时候和林静松做完爱之后,又一时兴起,起身对着画布开始涂抹。他画画的时候全然把林静松忘记,画完了之后又回来抱林静松,要一个“深深的吻”,不要那种只有一下的“很小气的吻”。
郑千玉就是这样,画也画得开怀,爱也爱得尽兴。
也许是林静松盯着那幅画回忆了太久,李夫人误以为他很喜欢,就笑说要不这幅画包起来给小林,家里还有其他挂画。
林静松再怎么样都知道不能夺人之爱,很快说不用。不过,他最后拿出手机,问能不能拍一张。
离开李教授的住宅时,林静松的手机里多了几张郑千玉以前的画作。林静松练习时将几张照片放大了看,想象着郑千玉的背影坐在狭小的床尾,专注地涂抹画布的模样。
秋天里的第二件事,是林静松在某天早上查看自己的私人邮箱,发现他以前熟识的跳伞教练发邮件过来提醒他,说他已有半年没有跳伞记录,这超出了证书的有效期。如果接下来要进行跳伞活动,需要回基地和教练进行一次检查跳。
林静松持有的是D级跳伞证书,这是跳伞证中级别最高的,已达专业教练的水准。
这一切源于三年前他刚到洛杉矶,由于情绪问题十分严重,除了工作,林静松需要投入到其他的事情之中,才能缓解精神上遭受的劫难。
选择跳伞,是因为林静松有轻微的恐高。在搭乘直升飞机升空时,他就感到眩晕,不过这种眩晕的程度不足以使他失去身体的掌控权,只是暂时没有余地去想其他事情。
林静松觉得,这种感觉比酒精或药物来得更对,他讨厌知觉混沌的状态,因为他已经是了。
为了对抗“和郑千玉分手后久久无法忘怀”这件事,林静松选择频繁地去跳伞。在他考证之前,他已经达到D级证书所要求的最低跳伞次数,500次。
三年来,林静松跳伞的频率从未有降低过。他工作能力强,效率高,足以留出时间给这件事,毕竟如果不投入到这里,就会不可避免地倒向其他。
半年之前,林静松非常突然地中止了这项活动。突然到基地的跳伞教练心生忧虑,怕他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跳伞不小心跳死了。还发来短信,问林静松近况。
林静松非常忙,有做简短回复,又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跳伞教练从林静松第一次跳伞就认识他,或多或少知道他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不过林静松毫无倾诉欲,也就无从得知那具体是什么事情。
不过这次维持证书有效期的检查跳,林静松还是来了。他的外表看上去和半年前消失时无异,精神状态却好像发生了巨大转变,这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但也确切存在于他的身上。
林静松说,这是他最后一次跳伞。
直升机起飞时,越过下面较为暗的云层,云顶之上是更为纯粹、洁白的世界。林静松俯瞰着下方,就连那种轻微的眩晕都消失,在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中,林静松背着伞包,落向云层。
狂风疾驰在耳边,世界仿若颠倒。跳伞是以一种很极端的方式体会世界的活动,林静松选择它,是因为他曾经有极度难以忘怀的事情,需要借此,来清洗一些至深至暗的感受。
这一次在半空中,他打开伞降落,心里想的是这最后告别过去的一跳,占用了他少许去与郑千玉见面的时间。
不过还好,他已安排妥当,落地之后就可以出发。
第57章Chapter57郑千玉确实总让他……
漫长的夏季结束后,城市迎来非常短暂的秋天。热气消散,天高气爽,温度来到一个较为舒适的区间,也不再有突如其来的阵雨,使郑千玉狼狈地擦地板。
回到家里,他经常打开窗户使珍贵的秋风吹进室内,或是在清晨走进阳台,用身体感受这难得的秋季。偶尔会碰见在阳台浇花的老刘,带着郑千玉的鹦鹉哥哥。
老刘说郑千玉最近看上去气色不错,郑千玉笑着说是吗,蹲下去摸索角落的花盆。他现在备了一个喷水壶,有时候自己浇水,有时候老刘浇水,一盆绿萝养得比几个月前都大了两圈。
刚完成一项较大的工作,郑千玉只休息了几天便又重新开工了。不过今年下半年他没有再安排需要出差的工作,郑千玉将自己录音的书房又修整了一番,提升了录音质量,让他在家里也可以完成对录音质量要求更高的工作。
这些修整的进行时,有几天叶森是在的。他帮郑千玉贴了隔音棉,安装了新的电脑和麦克风,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调试,并教郑千玉认按钮、如何操作。
郑千玉从B市回来之后,叶森仍然在过他飞来飞去的候鸟生活。郑千玉有些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忙起来,叶森别的话题不是很擅长,但关于工作的他立刻就可以输出标准答案。
在一长串饱含专业术语的介绍后,郑千玉听得头昏脑涨,只听得懂有关他的三成——叶森正在做无障碍科技的设计与编程,那个手环,便是他参与项目的成果之一。
郑千玉偷偷上网查了他们公司,CEO和项目都赫赫有名。今年中旬推出全面的盲人无障碍科技推动项目,无论怎么看都是慈善之举,而并非在追逐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