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捡啊。”乔鸢教唆,“把我变得和你一样,你就舒服了。”
她说的对。
“你以为我不敢吗?”
乔童安眼白发红,慢慢捡起来,艰难地站起来,比她的妹妹高出半截身体。
弹出的刀刃映出两张面庞。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元元?”
“那你来。”乔鸢摊开双手,一副绝不挣扎、不躲闪、不怯懦的姿态。
窗帘扬起,别墅外的榕树彻底停止沙响,空气凝滞地令人窒息。
唯有血管轰鸣,乔童安拖着坏腿,一步一步靠近乔鸢,乔鸢闭上眼睛。
顷刻间,洪丽汗毛竖立,她转头看向丈夫,两人皆打彼此的眼中读到恐惧。
“不要,安安,不要碰你妹妹……”
啜泣声作为背景乐,姐姐的影子笼罩妹妹的脸,她的手抚上她脆弱的脖颈,只须往大动脉上决绝一划——
她在潮湿阴冷的地窖中受折磨,她稳坐教室内读书写字。
她的身旁充满老鼠、蜘蛛蟑螂、张嘴能咬断人一根手指头,从身体里掉出活生生死去的肉时;她享受阳光、青草、干净的午餐和完整足以蔽体的校服。
即使是双胞胎,孕育于同一个子宫,冠以相似的姓名,她们之中,一个每逢阴雨天便下肢疼痛难耐,每逢夜里噩梦缠绕;一个拥有喜爱的学业、朋友、男朋友。
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仅有同病相怜。
唯独把妹妹也撕碎,你我生着一样的脸,破损腐烂的便不止姐姐一个。
喧叫声中,她蠢蠢欲动。
人类劝说不了她,下一刻,狗吠起来。
“汪——!”
“汪汪汪呜,呜呜!”
脑袋挤不开,乐乐急得又蹿又跳,从纠结的人体部件中伸出一只嘴筒:“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它想保护的究竟是哪一位主人呢?
乔童安忽然忆起自己临行前的那一天,彼时未知灾厄降临,她们一家人围坐茶桌上,气氛愉快,妹妹说她想养一只狗。
爸爸毅然决然:不可能。
爸爸嫌弃狗,妹妹非常喜欢。
多少年来,任凭她们母女三人怎样如何拐弯抹角地试探、说服、央求,爸爸不为所动。她失踪的那两年,家里依然没养。
直到她回家,瞧着屏幕里牵狗的轮椅女主角出一会儿神,爸爸从监控中留意。
那天晚上,他结束应酬,大汗淋漓,抱着狗回来,故作轻松地交代:“小区外面碰见的,捡回来玩一下,不喜欢就算了。”
狗扒拉手臂,露出黑葡萄似的眼珠,尾巴后,她看见妹妹的脸,安定而寂照。迎上她的目光便笑一笑,眸光清澈澄明。
一直以来,她在家庭中所占据的就是这些。
爸爸不容置疑的偏爱,妈妈不自觉的依从倾斜,以他们做支点,她高高地悬空,伸手便可摘星。妹妹则沉坠触地,有过不满,有过抗议,终究默然接受。
纵使姐姐不再优异,意志消沉,爸爸坚持要将自己毕生最重要的公司托付给她。妹妹对此毫无怨言,她呢?
不止一两个瞬间,而是数十年如一日,占据如此切实的好处,一次都没有为自己感到庆幸,开心,一秒钟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呢。
妹妹说的对,她不是圣母,她只是一个,天真又狭隘的普通人。
刀具当啷掉地,乔鸢掀开眼帘。
同一张悲伤的脸彼此对峙,难以想象,原来乔童安的瞳孔颜色,似乎比乔一元浅一点,眼神又更深邃一点,宛若氧化的琥珀。可琥珀氧化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姐姐,我们怎么能直到此刻,才如此近距离地凝望对方呢?
“……姐,你讨厌我吗?”
回归最初的问题,乔童安轻轻哽咽着反问:“别太爱我了,元元,就因为我是你的姐姐,比起爱惜你自己,你更在乎我能不能走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熟悉的笑容,闪动的眸光。
以及张嘴就能爱来爱去、用词肉麻的家伙,没错,乔童安是乔一元的姐姐。
从来都是,从未改变。
坦白迟来太久,积压的酸楚、后怕最终决堤,乔鸢指尖抖动,几度努力才找回声带:“对不起,姐,那些话不要当真。”
“我不应该挑那个时候抗议,我知道你会让着我。只要我提出来,你每一次都帮我,我只是想……快要中考了,为什么爸妈只在乎你,为什么没人那么费心地帮我备考。我不服气,但我没想到会有夏令营。”
一切都是我的错。姐姐。
我的私心造就你的滑落,你可以恨我,但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毕竟你才是我的榜样,如果连你都没法接受自己的情绪,不被允许做一个总有负面的人,我又凭什么去争求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