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甜白瓷,脆弱得一触即碎。她望向魏嬿婉,唇瓣翕动了几下,口型依稀在道——“你……来了……”
然而,微弱的声息尚未及出,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光骤然熄灭,身体便如同被抽尽了所有生机的玉山,软软地向后倒去!
“曦月——!”魏嬿婉魂飞魄散,拔足狂奔,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厚厚积雪,不顾一切地向庭院中央那倒下的身影扑去。
“樱禾!别过来!”
茉心如疯了一般从殿内冲出,抢先一步扑倒在雪地里,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死死抱住了昏死过去的高曦月。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脸上也赫然带着与那门卫相似的红肿痕迹,对着几步之遥、惊骇欲绝的魏嬿婉厉声哭喊:“主儿……主儿的疥疮……愈严重……太医院……无人肯来医治……早已……早已肌肤溃烂……流脓不止……这……这是恶症……是会过人的啊!”她看着魏嬿婉煞白的脸,眼中满是哀求与决绝,“你走……你快走吧!这咸福宫……是活死人墓了……你别再来了!永远别再来了——!”
魏嬿婉神思恍惚,只觉足下绵软,绣履踏在宫砖上亦无声息,恰似魂灵儿飘在半空,竟不知身在何处。强打精神入了长春宫正殿,满殿妃嫔早已依序侍立,依旧是钗环耀目,脂粉生香,罗绮如云,环佩轻响。
魏嬿婉低眉敛衽,依礼拜见,方寻了自个儿的位次悄悄站定,忽闻殿外一阵杂沓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甚是仓皇。
未及通传,殿门帘栊“哗啦”一声猛地掀起,一个小太监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跌扑进来,身形踉跄,站立不稳。他头上的帽子歪斜欲坠,气息不继,浑身筛糠般抖着,甫一进殿便跪倒在金砖地上,额头磕得砰砰作响,
“不……不好了!娘娘……祸事了!”
琅嬅凤眸微睇,眉尖轻轻一蹙,沉声道:“何事惊慌?细细禀来!”
小太监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嚎:“咸福宫!是咸福宫!……贵妃……贵妃娘娘……她……她……薨了!”
雪势愈大了,压得庭前几竿翠竹弯了腰,簌簌作响。
魏嬿婉独坐暖阁窗下,怔怔望着庭中琼瑶乱舞,玉屑纷飞。心中百转千回,如这乱雪一般无有头绪,终是忍不住推开一线雕花朱漆窗棂,探出纤纤素手去接那漫天寒英。几点冰凉玉蕊落在掌心,转瞬便化作几点寒水,沁入肌理,倒似滴在心上一般。
她痴望掌中水痕,忽地幽幽一叹,声音轻得如同雪落:“春婵,你说……贵妃娘娘最后那一眼,她瞧见了我,是想说什么呢?”她顿了顿,眼中浮起一层迷蒙水雾,“可是要问我……那支《月儿高》琵琶曲儿,可还弹得纯熟?指法可曾荒疏了?”
春婵心头猛地一揪,贵妃新丧,这话如何敢接?又见主子神色凄惶,只得强压着不安,低声宽慰:“主儿万勿多思伤神,贵妃娘娘在天有灵,必是盼着您康健平安的。”
魏嬿婉恍若未闻,目光仍胶着在窗外愈演愈烈的风雪上。片晌,她倏然转身:“春婵,你去将那把紫檀高脚圆凳搬到院子里去。”
春婵虽不解其意,仍应了声“是”,忙唤澜翠一同将那沉甸甸的圆凳抬至院心雪地中。凳子落处,积雪已深没足踝。
魏嬿婉亦抬步向外走,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吹得她鬓边碎凌乱,大氅翻飞。
她走到那高凳旁:“好春婵,背着我,往上举一举,能多高,就举多高。”
“主儿!”春婵骇然失色,扑通跪在雪地里,“这……这如何使得?天寒地冻,雪滑难行,万一摔着主儿,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魏嬿婉却似着了魔,“无妨的。你便帮帮我,了了我这一桩心事罢。我就只是想看看……看看罢了。”
春婵见她神色决绝,知再难劝阻,只得咬着牙起身,由澜翠在旁紧紧扶住臂膀。她背转身,蹲下身子,颤声道:“奴婢僭越了,主儿千万当心。”
魏嬿婉攀上春婵瘦弱的脊背,春婵深吸一口寒气,憋足了劲,腰腿力,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她身量本不高,驮着一个人更是吃力,双腿在深雪里打着晃,全靠澜翠拼命支撑才勉强稳住。冰冷的雪片直往三人领口里钻,寒气刺骨。
“主……主儿……”春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上渗出细汗,瞬间又被寒风吹冷,“看到了吗?高处……高处风硬雪急……”
魏嬿婉被春婵驮举着,身形摇摇欲坠。她努力伸长颈项,不顾寒风如刀割面,奋力向那重重宫阙、巍巍殿宇的深处望去。
目光所及,是翻飞如蝶的漫天大雪,是层层叠叠、如巨兽脊背般沉默矗立的琉璃重檐,是蜿蜒如蛇、被雪覆得模糊不清的朱红宫墙。而更高更远之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沉沉夜幕,低低压着这片金雕玉砌的牢笼。
两行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瞬间便被寒风吹得冰凉,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划下湿痕。她喉头哽咽,声音破碎在呼啸的风雪里:
“没有……”
春婵与澜翠在下面听得这一声,心头俱是一沉。魏嬿婉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原来……我们竟是这般矮小……人摞着人,拼尽了力气,也终究……探不出头去……”
什么明月宫灯…
曦月哄她而已。
喜欢嬿婉传:娘娘她只想做皇帝请大家收藏:dududu嬿婉传:娘娘她只想做皇帝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