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周涉若是还有知觉,最先想起的会是叛军的刀,还是时絮的笑?
沈清让看着时岁单薄的背影,突然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时岁没有挣扎,只是将脸埋在沈清让肩甲冰冷的纹路上。
“我答应过周涉。”沈清让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要让你好好活着。”
时岁闻言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活着?”他指向身后那副棺木,“像他这样活着?”
沈清让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像个人一样活着。”
时岁怔了怔,而后轻笑:“刽子手呢?”
“在地牢。”沈清让递上擦干净的长剑,“给他们喂了曼陀罗,可以多撑几个时辰。”
这话让时岁眸色暗了暗。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恭定大将军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
那些在朝堂上弹劾他暴虐的折子,怕是还不及沈清让折磨人的手段十分之一。
“不了。”良久,时岁轻轻推开长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周涉让我……少杀人。”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清让清楚地看见,他说这话时,面色苍白如纸。
“时岁。”他突然唤他全名,“哭出来。”
时岁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嘴角:“我为何要哭?”
“我如今位极人臣,丞相府的库房里金子多的都要漫出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为何要哭?
为血亲尽丧,为故友惨死。
沈清让忽然抬手,解下了自己束发的锦带。时岁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倏然一暗。
那条还带着白芷香的锦带轻轻覆在了他的眼上。
“你……”
沈清让的动作很轻,指尖擦过时岁耳际时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他将锦带在后脑系了个活结,确保不会勒疼对方。
眼前陷入黑暗,其他感官便会异常敏锐。时岁闻到沈
清让袖间淡淡的白芷香,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
当他感觉到沈清让的指尖移向自己胸前时,几乎是本能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可恭定大将军到底是恭定大将军,即便此刻寒毒未清,即便力道不足平日三成。
对付一个心神俱损的时岁,仍是绰绰有余。
檀中穴被点中的瞬间,时岁只觉得浑身气力如潮水般退去。他踉跄着向后倒去,却被沈清让稳稳接住,两人就这样并肩靠坐在了周涉的棺木旁。
“哭吧。”
沈清让将时岁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头,让他整张脸都埋进自己怀中。铠甲硌得人生疼,却莫名安心。
“没人会看见。”
夜风卷起时岁散落的发丝,那条玄色锦带在他眼上系得端正,唯有沈清让知道,此刻那锦带之下,正有温热的液体无声浸透布料。
就像他也知道,明日朝阳升起时,他身旁的丞相大人依旧会是那个谈笑间搅弄风云的时相爷。
而此刻的脆弱……
沈清让望着远处的月色,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
他解下时岁的大氅将两人裹住,筑起一方小小的黑暗。
将会永远封存在这个夜里。
天光未亮时,沈清让独自踏进了地牢。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抬手示意守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