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冰冷黑暗的海底缓慢上浮。
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弥漫在口腔、深入喉咙的、挥之不去的苦涩。像熬糊了的草药混合了铁锈,又带着一丝神殿熏香特有的、冰冷的甜腻后调。沈弈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简单生命符文纹路的石质天花板,线条古朴而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草药味和淡淡的、属于圣光法术残留的、如同阳光晒过棉布般的温暖气息。身下是粗糙但干净的亚麻布床单,盖在身上的薄毯带着洗涤后的皂角味。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房间。简洁,甚至可以说简陋。除了身下的床,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个放着陶罐水杯的矮柜。墙壁是未经打磨的粗糙石壁,唯一的装饰是挂在门边的一枚小小的圣徽。
这里不是深渊。不是橡木村。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就在意识逐渐清晰,试图撑起身体时,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抽痛猛地从大脑深处炸开!眼前瞬间黑,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呃…!”沈弈闷哼一声,重重跌回硬邦邦的床板,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沈弈艰难地偏过头。
只见罗兰高大的身影蜷缩在墙角那把对他而言明显太小的木椅上。他卸去了沉重的胸甲,只穿着一件沾满干涸泥点和暗沉血渍的亚麻衬衣。原本灿烂如熔金的金此刻黯淡无光,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张年轻刚毅的脸上,布满了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未愈的伤痕,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最刺眼的是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痛和…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愤怒火焰。
他冰蓝色的眼眸看向沈弈,里面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忧虑和一丝如释重负。
“你透支得太厉害了,精神层面的创伤比身体更麻烦。”罗兰的声音干涩,“银辉城,生命女神神殿的附属疗养院。我们三天前到的。”
银辉城?王国边境重镇?沈弈的思绪飞转动。深渊…碎片…最后的蓝光…昏迷…原来被带到了这里。他尝试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他刻意去“感受”而不是“对抗”那残留的剧痛。
嗡——
意识深处,那沉寂了数日的“神格模拟器”似乎被唤醒,但感觉…不一样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接收信息的模糊雏形,更像是一台被负荷运转后,反而剔除了杂质、精度得到提升的精密仪器!淡蓝色的数据流并非狂暴涌现,而是以一种更稳定、更清晰的方式在视野边缘静静流淌。他“看”向空气中飘散的草药微粒,它们的运动轨迹似乎都带着某种微妙的规律;他“听”到门外走廊远处修女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的频率、力度传递的信息远声音本身;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身下床板木质纹理中蕴含的微弱、缓慢的生命能量流动…这是对世界规则波动更细腻、更深层次的洞察!
代价是惨痛的,但回报…似乎物有所值。
“我…昏迷了多久?”沈弈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喉咙火烧火燎。
“七天。”罗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处,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走到矮柜边,拿起陶罐倒了一杯水,递到沈弈嘴边。“深渊出来你就没醒过。凯恩和巴顿伤势稳定,在城西贫民区找了个便宜地方养着。艾莉娅…她似乎对城市很不适应,在城外森林边缘找了个地方落脚,但会定期来打听你的消息。”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沈弈感觉稍微好受了些。他小口喝着水,目光却锐利地落在罗兰身上:“神殿的治疗…不便宜吧?”
罗兰的动作顿了一下,将水杯放回矮柜,没有看沈弈的眼睛,声音低沉:“高阶牧师的‘精神抚慰术’和恢复药水…每天五十金币。你用了七天。”
三百金币!
沈弈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天文数字噎了一下。在橡木村,一个壮年猎户辛苦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一个金币!这相当于一个村子几年的收入!
他看向罗兰,对方身上那件洗得白、沾满污渍的旧衬衣,和空空如也、连个钱袋都没有的腰间,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国狮鹫骑士团的小队长,”沈弈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冷意,“沦落到需要典当盔甲,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垫付天价药费?”
“够了!”罗兰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壁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背对着沈弈,肩膀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白。
“狮鹫骑士团?”罗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悲凉,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已经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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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死死盯着沈弈,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奥托!摄政亲王奥托!那个披着人皮的豺狼!”罗兰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我的小队…奉命护送一批‘特殊物资’前往北境要塞…途中,奥托的心腹找到我,要我‘不小心’让物资在‘黑风峡’被‘山贼’劫走…那批物资,是准备卖给兽人部落的禁运军械和奴隶!”
罗兰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目眦欲裂的时刻。
“我拒绝了!我罗兰·冯·莱茵哈特!以骑士的荣耀起誓!绝不背叛王国!绝不残害同胞!”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鸣,“然后…然后就是背叛!污蔑!我的副官…我视为兄弟的人…在食物里下毒!污蔑我勾结兽人,意图劫掠物资叛国!一场精心策划的‘遭遇战’…我的兄弟们…那些信任我、跟随我的人…为了保护我…全死了!全死在那些穿着王国军装的刽子手刀下!”
他猛地扯开衬衣的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刚刚结痂的刀疤,疤痕边缘还残留着黑魔法侵蚀的痕迹,狰狞可怖。
“我拼死杀了出来…像条丧家之犬!奥托下达了全国通缉令!剥夺了我的骑士封号,收回了我的家族封地!我现在是王国的叛徒!通缉犯!悬赏…一百个活的我,或者五十个死的我!”罗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这身衣服,是偷来的。垫付药费的钱…是我最后一件家传的护心镜换的。”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罗兰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那沉重的恨意和无边的悲凉,几乎凝成了实质。
沈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淡蓝色的数据流无声地加快了流淌度,分析、记录着罗兰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点:奥托亲王的狠毒、王国的腐败、罗兰的处境、以及…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可利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