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月,她得到探视,忐忑而又不安地去到探视的房间,等在那里的人,却既不是奶奶,也不是秦璋。
而是贺燕。
看见贺燕,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想要中断这一场探视,贺燕却急切地站起身,在厚厚的玻璃外面,喊她的名字。
她看见贺燕的脸上顷刻间滑下泪水,注意到她苍老憔悴了无数的容颜。
她从未在贺燕的身上,见过如此的老态。
贺燕哭得很厉害,苏韵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拿起电话的听筒,耳边,传来细细的电噪,紧接着,是贺燕嘶哑的声音:“小韵。”
苏韵无法面对贺燕,就像贺燕也无法面对她。
可事实上,她们究竟是无法面对谁,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奶奶还好吗?”
“你出事之后,林姨在家里摔了一跤,不过送医院送得及时,没出大事,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今天是你来。”
听到她的问题,贺燕忽地垂下头,嗓音急速哽咽:“小淮出事的前一天,我接到过他的电话。”
听到小淮两个字,苏韵的神情麻木得近乎僵硬。
她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变慢。
贺燕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那个时候朝我们要钱治病……还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爸一起去看他……我后来才明白,他是想我了。他原来一直就是个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就会找妈妈。”
苏韵看着她:“你为什么没去呢?”
“我……”贺燕的肩膀颤抖,抓着听筒的手也在发抖:“我在家里,陪我的另一个孩子。”
苏韵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问她:“后悔吗?”
贺燕的眼里,盛满了悲恸。
苏韵恍然间明白,她来见自己,说这些,或许,只是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同类。
但苏韵并不认为自己和她是同类。
她最近的冥想已经有了结果,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杀死孟清淮的人。
小淮可能会原谅贺燕,但永远不会原谅她。
“孟伯远呢?”苏韵盯着泣不成声的贺燕,忽然问。
从出事的那天起,苏韵便没见过孟伯远。
贺燕闻言,垂头从包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本,给苏韵看了一眼。
“我和他离婚了。”
提到孟伯远,贺燕的神情变得异常冷漠:“操办小淮葬礼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出现。公司的事情,他也没有管,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我在寺庙里找到了他。”
“他知道小淮死了。”贺燕道:“但他躲在那里,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不承认小淮被他害死了,他装得像是疯了一样,小溪也不管了,我知道,他是在逃避。”
“他在庙里给小淮念超度的经文,但他却不敢去墓地看一眼,对于小淮,他一直都在逃避。”
听着贺燕的话,苏韵并没有对孟伯远的现状置词,她只是问道:“为什么呢?小淮活着的时候,你和他,不就想要和孟溪林过三个人的世界吗?现在小淮走了,你们为什么散了呢?”
她像是真的不明白。
也不再听贺燕的话。
她站起身,中断了此次探视。
回到监狱,结束一天的劳作,休息时间,苏韵又一次拿出那本泛黄的书。
她坐在铺板的边缘,脚踩在狱友们戏称为‘星光大道’的过道上,晃晃悠悠着腿开始看书。
这是她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第三次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
她用苍白的指尖滑过那上面的字眼。
【许多年过去,人们总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
刑满释放的这一年,苏韵三十五岁。
出狱的这天,秦璋来监狱门口接她。
苏韵看着他两手空空,问他:“你没带柚子叶什么的过来?”
秦璋愣了愣神,没反应过来,苏韵叹一口气:“那咋办?不把晦气拍掉不能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