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高束着马尾,脊背笔挺,祥云织金的袖口收得极窄,使他整个人都透着少年特有的英气与风流。他俯身抓雪:「我从不手下留情。」
他是个练武奇才,自幼功夫上乘,陆然跑不过他,被他揪着喂了一脖子雪,当即下帖子呼朋引伴,动员京中的少爷千金讨伐魔王卫长风。
中秋时的那帮子狐朋狗友又齐聚一堂,未来的我们必定是入宫的入宫,出仕的出仕,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趁着年少,自要尽兴闹一场。
四十八
长安大道家家飘香,已是该回府吃饭的时候。李妙语已急不可耐,要跑回家吃蒸鱼糕。
大家淋一下午的雪,头上是乱糟糟一片。卫长风被围殴一下午,终于有挺直腰杆的机会,抓着从下人手里抢来的鸡毛掸子,挨个给大家掸雪,陆然说是公报私仇,他说是助人为乐。
我们一行人老实巴交地低头任他宰割。等大家发间的雪都掸干净了,纷纷披上大氅离开。
陆然冲我们招手,大喊:「改日一同去踏青。」
我姐姐「啧」了一声,对他道:「改日再说。」
卫长风向我微微颔首:「江小姐,新年快乐。」
我也朝他点点头:「卫公子,祝你新年快乐。」
李妙语还在冲我姐姐摇尾巴:「快写结局嘛。」
我姐姐吓她:「别催,再催就把人全都写死。」
她果真不催了,只是捂着嘴,嘟哝着至于吗。
大家各自别过,独自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顺路的人越来越少,最後只剩我姐姐在我身侧。
此时,一支出殡的队伍,同我们擦身而过。为首的人捧着排位,是宫里的嫔妃死了。
弥漫着喜气的长安街道中,突兀地响起了凄厉的唢呐声,神婆跳着傩舞,跟在棺後。
她们穿着五彩斑斓的衣服,戴钟馗面具,举桃木剑,哀声吟唱着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雪簌簌落下,拖长的沙哑尾音同唢呐与引魂铃清脆的响声搅和在一起,诡异的动听。
哭丧的宫婢挎着篮,走一步便撒一把纸钱,惨白的纸飘飘摇摇落在雪地,一片濡湿。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悲伤,好像有人在强行扯下他们的嘴角,要他们哀号。
血色馀晖辗转于棺木之上,棕黑油漆熠熠生辉,我不由得靠近我姐姐,握住她的手。
宫里又死人了,而且是枉死,所以才会请神婆来跳驱邪的舞,要亡灵不来纠缠生者。
一个掉队的小宫女身着白衫,急切地从我和我姐姐中间挤过去,让我觉得十分晦气。
伥鬼还在害人,我们中的其中一员,开春也逃不过虎口。
我姐姐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我气得拧她:「吓唬人!」
她皱眉环顾四周:「最近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看我。」
我登时寒毛倒竖,挽上她的胳膊:「真的?你别又骗我。」
「真的,前几次上街也是。不知道是谁,总觉得很恶心。」
「是不是……」我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我娘派的人?」
「有可能,但可能不大。」她沉吟,「起码有半个月了。」
也是,若是我娘,顶多是她要回来的前几日,不会坚持这麽久。
我和我姐姐披着鲜红的大氅,快步走,与出殡的队伍擦身而过。
毛茸茸的围领并没有让我的身子暖起来,我姐姐捏了捏我的手。
我们的谈话戛然而止,在相府门口站定,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
我娘回来了。
四十九
我们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其馀的妾室与通房,只能在各自的小院吃小厨房做的饭。
鲜虾蹄子脍丶烧鹅米脯羹丶酒炊淮白鱼,圆桌上只这三道是我顶喜欢吃的菜,只是此刻我心情极差,味同嚼蜡。
我娘再疯,也不至于在年夜饭里下毒,把整个相府都一锅端了,可我还是很怕她,不知她回来了,会做些什麽。
回到房中,我很怕娘找我,于是躲去我姐姐房中,看她蘸墨写话本,看困就上塌睡。醒来她睡榻上,我睡地上。
我盯着房门看,想象着我娘操着刀进来捅死我们两个的情形,越想越怕,把姐姐摇醒,问她如果娘来了怎麽办。
我姐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伸手在枕下摸索,竟摸出一把闪着冷芒的匕首,梦呓般嘟哝道:「我困死了,拿着。」
新的一年,她的彪悍仍旧不减。别家的千金放在枕下的都是红纸包着的铜钱,可我们两个的枕下,却藏着利刃。
我紧握着那匕首,把我姐姐踹下去,睡回榻上。如此提心吊胆地度过数日,我俩都怀疑,我娘许是彻底死心了。
也是,过完年,入宫的千金估计快定下了,如今只等着宣布便是,我娘来逼迫我也作用不大。但我仍放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