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听?罢不由得叹息。
父亲也曾说起过主持春闱的官员贪墨无度,不想竟已经嚣张至此,而且不仅无人阻止,甚至还官官相护,迫害正直的考生。
“那,公子在永宁县可有亲眷?”
书生摇头,面?露悲痛之色:“小可一家老小世世代代生活在冀州。原想远离上京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却不想南下路上遭遇匪徒拦路,如今只剩下小可一人,苟活于世。”
书生说着,眼眶又?泛了?红,双目无神地直勾勾盯着地面?,悲愤交加双拳紧握。
“抱歉……公子节哀,”沈京墨不欲戳人痛处,咬了?咬唇,“那公子在此可有落脚之?处?”
书生不语,继续摇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沈京墨不忍道:“我手上还有些银子,公子拿去找家客栈住下,慢慢找工,总能?找到的。”
说着,她掏出?几块碎银递给书生,却被他推拒:“夫人的好意,小可铭感五内。可我的双腿已被匪徒打残,干不了?重?活,又?无一技傍身。虽认识几个字,会?写写文章,但在此处却无用武之?地。这些钱,小可怕是还不上……今已受过夫人的恩惠,不敢再多拿。”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沈京墨深知自己?若再坚持,难免伤了?书生的颜面?,只好将银子收了?回来。
可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睡觉的,吃饭睡觉哪一样不要花钱?他手里没有银子,总不能?露宿街头靠别人救济过活。
沈京墨为难半晌,终于提议:“我有一所学堂,开张在即,公子若不嫌弃,不若暂住在学堂中?”
永宁县衙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沈京墨带着书生来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拦在了?外头,挤也挤不进去。
她看着手中的包子,不禁犹豫起来——方才她好不容易说服了?书生去学堂暂住,想来县衙与陈君迁说上一声,就带书生先?回村去,可他眼下正在升堂,一时半会?怕是见不着了?。
正在踌躇,站在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役苏北铭隔着老远就瞧见了?沈京墨,当?即拨开人潮跑了?过来,肥嘟嘟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夫人来找大人?大人现在有案子走不开,要不夫人先?随我去后院等?等??”
沈京墨对县衙里的衙役并不熟悉,但却记得眼前?这个圆滚滚的矮个子衙役,正是塞给陈君迁春宫图的那位,当?即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不必了?,劳烦这位大哥把包子交给大人。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苏北铭不知道沈京墨在想什么,接过热气腾腾的包子,笑呵呵地“哎”了?两声,高声道了?句“夫人慢走”,这才转身往县衙里走去,边走边感慨,大人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大老远的还专门来给大人送饭。
不过夫人身边那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是谁啊?
苏北铭捧着包子回到县衙,等?陈君迁断完了?案,适时地将包子端了?过去:“大人,夫人刚才来给你送包子了?。”
陈君迁和谢遇欢忙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刚拿起一个包子递给身后的谢遇欢,听?苏北铭这么一说,送出?去的包子立马又?收了?回来。
谢遇欢:……
陈君迁瞥了?他一眼,暗乐:“看什么?想吃包子,娶个娘子啊。”
谢遇欢眯眼假笑:“多谢大人好意,在下还不至于为个包子牺牲男色。我找卖包子的王大娘去。”
陈君迁看着谢遇欢扇着扇子走开,一边笑,一边美滋滋地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包子,嗯,油润鲜美,香。
他又?瞥了?站在一旁没走的苏北铭一眼:“夫人呢?”
“夫人说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派人护送了?么?”
“没,夫人身边有人陪。”
陈君迁吃包子的动作一顿:“谁?”
苏北铭挠了?挠头:“不认识,瘦瘦白白一书生,长?得还挺俊的,就是腿脚好像不太好。”
“……知道了?,下去吧。”
苏北铭走后,陈君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包子,突然觉得食不知味。
白,瘦,俊,书生,跛脚。
他不记得县里有这样一个人。
但除了?最后一点,又?恰好是谢遇欢说过的,上京公子哥们的样子。
他沉默了?半天,才把包子吃完。
下午没什么案子,他在县衙院里踱来踱去,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不时抬头看看天色——
怎么还不下值?
书生腿脚不便,沈京墨特意走得慢了?些,两个人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回到葡萄村。
她径直将人带去了?学堂。
学堂早已盖好,为了?方便沈京墨歇息,陈君迁还专门在课室后院盖了?间小屋子,里面?塞了?张小床,刚好容书生暂住。
回来的路上,沈京墨得知了?书生姓付,原是冀州小有名气的才子,虽出?身寒门,却文采斐然。今年春闱过后,他曾当?街拦下御史台一位大官的马车,状告四位大员贪墨。
原先?他不曾细说,她还没往深里想,如今说得详细了?,她才意识到他说的事分外耳熟。
收拾好小屋的窄床后,沈京墨就要离去,可走到学堂门外,终是没有忍住,转身问?书生:“公子可还记得那位御史台官员的姓名?”
书生没有丝毫犹豫:“姓沈。”
“可是御史大夫,沈饶?”
书生一怔:“正是。夫人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