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很无聊,游辞向来欣赏不来艺术。
但他不仅没犯困,反而异常清醒。心跳声像是贴着耳骨炸响,节拍过快,甚至不得不频繁眨眼,然后悄悄缩了缩肩。
大概因为旁边人的呼吸。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只能从肩膀的温度判断是否靠得近。他们是两个浮在水面的瓶子,潮湿的侧面若有若无地贴在一起,静静地等下一个波浪把两人推得更紧点。
所以他看进去了,偶尔,还能与电影里的模特产生共情。
也许因为是画面里,那人始终看不清脸,只靠每一次呼吸让人意识到他还活着。又或者,是布料包裹下的肢体缓慢挣动,想像情绪被压抑太久,一点点向外探出轮廓。
突然地,游辞就想起来。
小时候曾和他蹲在阳台角落,拿一小块废纸挡着眼睛看太阳,那纸还印着家里牛奶盒上的小熊图案。
闻岸潮问他:“干嘛一直看那个?”
游辞说:“我要看看它里面是什么样的。”
“太阳里面?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理解,突然担心地喊,“你眼睛都红了!快松开。”
游辞却摇头,鼻子吸得瓮声瓮气:“再一下下……它好亮,里面有个火在动,好亮的光……”
“会瞎的你知不知道!”
“那我闭一只眼看。”
说完还真用脏兮兮的手摁住一边眼皮,继续盯着那一点刺眼的亮光,眼泪都憋出来了,纸片都被捏皱,就是不肯放手。
闻岸潮又气又急:“松手!我要打你了。”
游辞扁着嘴,这才松开。
是啊。
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非要盯着那些太亮的东西……会不会,有些人就像光,不看会后悔,看久了会受伤?可那会儿他只觉得,如果不多看几眼,就永远不知道,那里面的光是不是也在看他。
正如此刻。
那种又甜又酸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正被他拼命收着。
澎湃、热烈,又光明灿烂的安静。
忽然,闻岸潮手肘轻微地碰了碰他的。
那片小小的、无声的接触点,在黑暗中持续传递着体温和心跳。游辞也不知怎么想的,迅速用膝盖碰了回去。
闻岸潮没什么反应,表情维持原样,平静,有些认真。就好像他对这场电影多感兴趣一样。
游辞有些咬牙,抿着嘴酝酿了会儿,刚要大胆地伸手过去,闻岸潮却突然先一步行动,手臂从背后绕过来,落在他腰侧。
很热,透过布料,是一团安静而坚定的火。
然后极慢极轻地收紧。
游辞瞬间僵住。
前排有学生在讨论刚刚的蒙太奇处理,几个女生低声交换观后感,还有人咯咯笑出声。投影机继续在头顶运转,风扇似的轻响在静夜中更显空荡。
游辞却无法动了。左边是冰冷的墙,右边,是这个温热的包围。他怀疑头顶是不是有监控,有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排异常的安静。
毕竟闻岸潮的呼吸落得这样近。
游辞的肩膀传来一点点微凉的风,混着身上那点淡淡的烟草味和衬衣上洗衣液的香味——他心里已然溃不成军。
虽然还盯着屏幕,但他已经完全不知演到哪一幕。后颈在发烫,手心全是汗,却还是没有动。
不知道这算不算回应,但他也没躲开。
闻岸潮的指节顺着他的腰侧刮了几下。
游辞实在受不了,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往外推。
就在这时,电影的声音忽然响亮了一下,灯光在画面中变得刺目,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张纸片、那一瞬太阳的灼痛感。
总要看一眼,不然会遗憾。
他这么想着,很快朝闻岸潮看去。
猝不及防的对视。
原来那光也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