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着头,脸色几近透明的苍白,日光照在他深邃的眉眼上,他还是那样好看。
两人之间不过一道隔扇门,他在门内望着她,目光仿佛跨越千山万水。
良久,她听到他哑声说:“求你,可好?”
沈忆心底忽然不可自抑地涌上一股哀戚,阵阵地疼。
她立刻转过了头,仰着脸看向门外,咬紧牙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说:“是,你说的法子的确可行,由你去联络四方,由你去指挥打仗,我也信你沈聿能把这群草包打得落荒而逃,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可,我怎么办?”
“我难道负责在军队里当一个花瓶?一个吉祥物?还是负责给你揉肩捶腿,让你累了一天之后还能有个温柔乡去?沈聿,我不想报仇也要依靠别人,这或许是个好法子,但不是我的。”
“即便大仇得报,来日黄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我死去的爹娘和兄长。深仇大恨,唯有自己亲手报,心里才能放下。你知道的。”
沈聿很久没再说话。
沈忆轻轻地道:“沈聿,若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子还在,你便去找她吧,她若喜欢你,迟早会原谅你的,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她没等沈聿说话,转过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内隐隐传来男人止不住的低咳,一声又一声,沈忆听着,一步一步往前去,再也没回头。
这是一段不为人知,见不得光的感情,尚未求得一个确定的答案,却已先有了结局。
便也不必再求答案。
再也不必了-
晌午后,季祐风去了一趟宫里。
过了安武门,软轿早已等候多时,季祐风上了软轿,晃晃悠悠地朝御书房去。
一路宫人皆远远避行,只敢在这软轿离去之后,殷羡地远望一眼。
宫中人人皆知,皇帝心疼翊王殿下身子弱,担心他乘步辇会吹了风着凉,特恩为他制了一顶软轿,准他以此在宫中代步。
到了御书房,季祐风出了软轿,一眼便看见太监总管秦德安执着拂尘,老神在在地站在外面,面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放松自在。
见他过来,秦德安神色一整,忙迎上来:“呦殿下,这才晌午,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往日皇帝午睡,秦德安必然是在里头伺候的,今日却守在门外头,季祐风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道:“孤想着这时候父皇午睡该醒了,便过来了。”
秦德安正要回话,门内隐隐传来一声女子的呻吟声,喊着“皇上轻些”,当真是千回百转,娇柔可怜。
身为太监总管,离皇帝最近的人,秦德安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此刻眼前这位是皇帝的儿子,饶是他也不由觉得有几分尴尬,干笑一声:“温婕妤在里头。”
闻言,季祐风面上什么都看不出,只是笑笑:“怪不得。”没再说什么。
这时便显出秦德安身为大太监的素养了,他当即转了话头:“殿下可是找陛下有什么要紧的事?陛下今儿下午约了梁大人商量政事,只怕不一定能很快见您呐。”
季祐风这才注意到,檐下正立着一道清瘦的青色人影,冷风穿过长廊,吹起他的袍角,他缓缓转过身来,行了一礼,风骨萧萧,周身气质沉郁苍冷。
“微臣梁颂,见过殿下。”
季祐风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回礼。这梁颂也不知站在这听了多久了,总归是个血气正盛的年轻男人,竟然还是这幅冷心冷情的模样,倒是很沉得住气。
秦德安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他明里暗里几次劝梁颂走——哪有臣子站在门前听皇帝墙角的?皇帝可以不要脸,做臣子的不能不要啊!可这梁大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愣是不走,已经在这听了将近两刻钟了!
此刻季祐风来了,秦德安如蒙大赦,笑着道:“殿下,梁大人,不若随老奴去偏殿,待陛下休息好了,奴才立刻去通禀。”
不愧是御前行走多年的大太监,季祐风当即便要点头。
梁颂却道:“已经两刻钟了。”
秦德安和季祐风双双一愣。
梁颂接着道:“秦公公,我记得宫里的规矩,嫔妃侍寝不能超过两刻钟,可对?”
秦德安心里直犯嘀咕,面上陪着笑说:“是这样。”
男人负起手,淡淡地道:“那就请公公去提醒一下陛下罢。”
秦德安脸上的笑倏然僵住了。
的确是有这个规矩,可问题是,上到皇帝嫔妃,下到他们这些奴才,早就没人把这规矩当回事了啊!毕竟是皇帝的私事,即便是外面那些个碎嘴的老臣,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谁非揪着皇帝睡女人的时间不放的。
可这个梁颂今天还真就较真上了!居然不开眼地要掐着点过去扫皇帝的兴,把皇帝惹恼了,回头挨骂的不还是他秦德安?
他温吞吞地道:“梁大人,你看啊,是这样……”
秦德安正要绕弯子劝他,梁颂径直道:“罢了。”
秦德安一愣,梁颂已经从他面前走了过去,道:“这种事还是不劳烦公公了。”
看着他自顾自上前举起手便要拍门,秦德安反应过来,额上瞬间渗出汗来。
这一巴掌拍下去,他梁颂顶多被皇帝不待见几天,说不准还能得个直言进谏的美名,可他秦德安就完蛋了啊!
但他老胳膊老腿儿的,哪里追得上大步流星的梁颂,殿前的侍卫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拦,犹犹豫豫间,眼看着男人那手就要拍到门上。
却在这时,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浅紫色宫装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正处于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清艳绝伦,面颊还泛着潮红,整个人像一只水灵粉嫩的桃子,清纯而诱人。
看到门外站着人,她似是愣了一下,而后垂下眼行礼:“嫔妾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