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确并没有很多的行李,刚刚应忻上楼打算和他一起收拾的时候,本以为可能要收拾很久。
没想到闻确只从衣柜里拿了两套衣服和裤子,叠好塞进他平时背的双肩包里,就算是收拾好了。
“这就是你的行李?”应忻指着闻确的包问。
“差不多吧,在家也就是这些东西。”
应忻环视一圈,闻确说得并不无道理,二三十平的卧室里,只有一个衣柜一个床和一张书桌,几件家具孤零零地摆放着,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
闻确打开衣柜的一瞬间,他看过,衣柜里除了拿走的那两件衣服,应该也没什么东西了。
现在,那只空空的双肩包安静地躺在应忻家门口,装着闻确的全部家当。
闻确松开应忻的手,快步走到门口,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一沓纸币,放在了玄关上。
纸币堆叠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应忻。”闻确提起双肩包,单肩背起来,回头看向应忻,声音夹杂着无奈,却又有些与以往不同的坚定,“谢谢你,这个温暖的夜晚,我永远不会忘记。”
应忻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的确是一双无比漂亮的眼睛,深邃、纯真、却总是泛着浅棕色的悲伤。
应忻总是觉得,那双眼睛一看过来,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什么挽留,什么请求,他都说不出口了。
门锁被“咔哒”一声合上。
闻确带着行李离开了。
应忻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余光里是空旷的玄关,不见人影。
他想知道为什么闻确总是要将自己与他隔绝开来,从体育馆里昏暗的角落,到日落时分的背影,再到那扇他怎么敲都敲不开的大门。
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在意闻确的这种隔绝。
应忻想不清楚。
他摇摇头,走进卧室,将雪松香薰从五斗柜里拿出来,重新摆到墙边的架子上。
刚刚他只顾着快点把香薰收起来,却不小心将香薰放入全是旧书的最下层抽屉里。
他小心地把刚刚垫在香薰下面的书拿起来检查,黑色软书皮上尚存一圈浅浅的印子,他用手背轻轻抹了抹,看印子几乎完全消了下去,心里才松了口气。
这层抽屉里全部都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书,有些是教授送的,有些是朋友送的,还有一些英文书,是他从国外的旧书店淘来的。
他手上这本博尔赫斯诗集,则是某天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发呆时,一个路过的老头送给他的。
那时他刚到国外,还没有适应当地的语言环境,一切进展都十分缓慢,一页参考文献要读上大半天,上课时很多重点内容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学习进展几乎为零。
学校的公寓式寝室,他为了省钱,住了人最多的房型,可几个不同国家的学生总是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吵得不可开交。
应忻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却难免会觉得身心俱疲。
那时他妈妈已经关掉了按摩店,靠着应忻在国外勤工俭学寄回来的钱在家养老。
应忻不仅学业一塌糊涂,还要用额外的时间去校外的日料店打工,仅有的休息时间,躺在床上,还要着听室友们吵嚷的声音。
于是,在某天终于赶完了一个很重要的due后,他走到学校图书馆门口的大草坪上,安静地坐下来。
他本以为完成这个due会让他感到如释重负,可是并没有,他坐在那里,依然觉得有无数重担压在他肩上无法喘息。
生活的压力、学习的压力,还有孤独与无人可说。
直到有一个面相斯文的美国老头站在了他面前,地问他:“中国人?”
应忻露出一个对他自己来说有点久违的微笑,朝对方点了点头。
老人坐在了他旁边,很久他们互相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应忻给他讲述着来到这里的原因,和初来乍到的种种不适。
身后的外国青年们用英语尖叫着、奔跑着,纽约的天总是有些灰蒙蒙的蓝,可是那天阳光很刺眼,天和家乡一样的蓝,他们坐在那里,互诉着衷肠。
其实应忻在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沉默寡言的,他不擅长倾诉,也不喜欢倾诉。
只有那天,他不知怎么了,拉着老头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
应忻给他讲了自己很久以前的故事,好像把肚子里的苦水倒干净,就不会再感到痛苦。
他同老人讲起年少时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慕,他问老人:“他当年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
老人从手提包中的一摞书里抽出其中一本,递给应忻。
“我从前经常会去纠结去索要一个问题的答案”老人的声音平静却又很坚定,“直到后来我发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后来我才明白,要去追求答案,而不是乞求答案。”
应忻知道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回应他所提到的,关于闻确的答案。
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也是正是因为如此,应忻才会选择将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去。
那个时候的他,太渴望一个情绪的出口了。
即使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到底见没见过那个人,有没有说过那些话。
怀疑有没有可能,压根没有这样一个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倾诉对象,其实他只是在草坪上自言自语了一下午。
唯有他手上这本书,昭示着那是个绝对真实的经历,还有他寤寐思服的答案,那个人给了他哲学里能给出的最好答案——追求答案,而不是乞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