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滢偏了下脸,移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两秒,又把视线转回来,落在许为然脸上。
她抬起手,指腹擦了擦他唇角那抹红,没能擦干净,于是从包里翻出一包卸妆湿巾,抽出一片轻轻擦拭,终于干净了。
许为然始终僵着身子,从脸红到耳根,再到脖子。
迟滢眼见着那片红蔓延开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还跟年少时一样,动不动就脸红。
记得有次也是在公交车上,转弯时一车乘客都被甩向一个方向,他们两个没座位,站在一起,许为然被人撞到,控制不住身体前倾,不小心亲到她的耳朵尖。她没怎么样,反倒是他,耳朵红得滴血。
回忆被来电铃声打断,迟滢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是“崔南浦”,定定神,摆正了姿势,表情全部敛起,仿佛对方就在自己面前。
许为然好奇地盯着她严阵以待的样子。
迟滢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子:“崔律师,您好。”
崔南浦是崇远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之一,也是迟滢进律所实习期间的带教律师,一位德高望重又权威的前辈。
“你不在律所?听封临意说你出去了。”
“啊,对。”迟滢有些不好意思,“出去见一个客户。”
崔南浦没问别的,说起打来这通电话的目的:“有个案子,不知道你接不接……”
崔南浦时间宝贵,向来是有话直说,很少见他这么欲言又止,迟滢的态度愈发认真:“您请说。”
“是精铭律所的一位后生,跟我家里有些渊源,他找到我这里,希望我能推个人帮忙。我想来想去,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迟滢快速在脑子里过滤他话里的信息,有个地方她十分疑惑:“抱歉,我想问一下,您这位后生在精铭律所工作,他自己怎么不接?”
“这个案子有些特殊。”崔南浦说,“只听说当事人是一位女士,遭遇强奸并在反抗过程中致使对方死亡。当事人的朋友聘请我这位后生为代理律师。他叫贺兰山。案子目前是个什么情况,我没细问,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
身处公共场合,迟滢用手挡着手机听筒,压低了声说:“刑事案件?”听着还可能是公诉。
“贺兰山我知道,也是我们南大法学院荣誉毕业的高材生,跟封律师一样,是我的直系学长。”迟滢说,“他都束手无策的案子,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我近一年经手的都是商事案件和非诉,对这类刑事案件涉猎较少。”
能劳动崔南浦开口请求,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案子。
公交到了要下的一站,许为然见她电话还没打完,且说的是比较重要的工作内容,便没出声,只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地提醒她要下车了。
迟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站点,站起身来。
许为然帮她拿着手提包,牵着她的手下车。
迟滢放心跟着他走,专注地听电话里的人讲话:“你先别急着拒绝,既然小贺是你的直系学长,沟通起来就更方便了。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们聊一聊,最终接不接都看你的意思。”
前辈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迟滢也不好一再推拒:“好的。”
电话挂了,迟滢拢了拢风衣的前襟,脑袋一歪,靠着许为然的肩头走。
许为然侧目看她,方才断续听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很棘手?”他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迟滢竖起脑袋看向他,笑了笑:“说不准,因为我还没决定接。先不管了,我们去吃饭。”
手机响了一声,是崔南浦把那位贺学长的号码发了过来。
迟滢回了句“收到”。
*
两人愉快地吃了顿漂亮又美味的晚餐,迟滢回到家,哼着小调去浴室放洗澡水。
贺兰山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迟滢看了一眼号码,跟崔南浦发给他的一样,她便放心接通,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岛台上,给自己接了杯温水:“贺律师你好,基本的情况崔par已经跟我说了。”
贺兰山也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我不接这个案子没有别的原因,也不是没把握,是当事人的问题,她遭受心理创伤,不愿跟异性接触。你应该明白,很多案件详情不深入沟通是很难了解清楚的。我们律所也不是没有女律师,只不过她们近期手头都有要紧的案件,腾不开时间。当事人的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才辗转找到崔律师帮忙引荐。他跟我提了你,你的实力我也听说过,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迟滢喝了半杯水,耐心听他说完,问道:“案子什么情况?”
贺兰山见事情有希望,打起了精神说:“当事人名叫许盼男,26岁,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叫魏威。这个魏威明明有未婚妻,还隐瞒实情,跟许盼男发展关系,且许盼男对他一直是拒绝的态度。这件事最终被魏威的未婚妻发现,跑到许盼男的公司大闹,害她丢了工作。许盼男不甘心,就也去男方工作的地方闹。魏威怀恨在心,喝了点酒,找去许盼男的住处,意图对她实施强奸。许盼男激烈反抗,魏威掐住她的脖子压制,两人打斗中,魏威被杀,许盼男隔天自首。”
迟滢沉默地捧着杯子,杯子里的水什么时候喝光的她自己也没注意。
“许盼男的父母觉得发生这种事很丢脸,不仅对她不闻不问,还要跟她断绝关系。”贺兰山叹了口气,接着说,“许盼男有个很好的朋友,舒情,也就是我前面跟你提到的我的好朋友,找到了我。但我见了许盼男几次,沟通效果非常差。目前案件需要进一步侦查、补强证据,在取保候审阶段。”
迟滢起先不知道许盼男的名字对应的是哪几个字,听贺兰山提到她的父母因为这件事要跟她断绝关系,她一下子就想到了。
许盼男肯定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
盼男,盼男,盼望男丁。
迟滢觉得胸口有些闷,举起杯子喝水,才发现里面没水了。
贺兰山没听到她的回应:“舒情你知道吧?身家不菲。这个案子如果办妥了,她记住你的功劳,往后会给你介绍更多的案源。我也会记得你这份人情,将来有任何需要,我绝不推辞。”
迟滢挑了下眉,看来这个叫舒情的女人,对贺兰山的确很重要,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贺律师,我不缺钱,也不缺案源。”迟滢说。
贺兰山一顿,竟是笑了起来:“……是我糊涂了。”
他忘了迟滢出身自富贵家庭,即使不当律师也是上市集团千金,衣食无忧,居然妄想用金钱名利打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