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尘客声颂惊山语(终篇)
浊山生怨,千山颂声。
天上金足乌欲展翅不能,喙中长鸣,身上镇玄铁链烧得通红,被反复熔断,下面源源不断又发丝般缠上来。处处凄凄红光,人间被照得恍如炼狱。
雷声轰鸣不断,天火降下。
金足乌被拽得离地愈近,普天之下近乎所有高山都被融化,岩浆顺着山脊往下流,淹没过低矮的平原丘陵地带,炙热滚烫,没个落脚的地方。
湖泊河海被蒸干,无数干尸白骨死在皲裂红烫大地上。
死後魂魄也没有一寸容身之地。
“皇天後土,何处不嶙峋?”天罚过後,附在江守君身体里嬴鲛的魂魄被打散,空中留下一语,“我明白得太晚了,这才是真正的天罚啊。”
顾淮音接住空中落下的固魄,那珠子里其中一颗血珠闪烁几下,慢慢灭了,另一血珠红中泛青,不是好兆头。
她身上宿水引又压制不住,经络裂开後僵化,青痕入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这病影响,好像脏腑也裂开了,呼吸牵动着身上每一寸都疼,意识不清甚至来不及悲从中来。
身体都不太受控制,跪坐在地上,手中攥紧了固魄,顾淮音牵了牵嘴角苦笑,心想:“这怎麽行……”
炉火炼就的人间里吹过来一阵清凉意,如沐春风。
江守君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想要替她挽一挽鬓边垂下散乱的发丝,可惜碰不到了。
顾淮音连眼都没敢擡,却能无视二人阴阳两隔,攥住江守君试探着过来的手腕。
江守君震惊一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腕上那只遍布青筋,伤痕累累的手。
自己明明已经……
“去哪?”顾淮音已经不太能发出声了,做了个口型问她。
江守君不说自己去哪,只交代,“淮音,我把自己鳞骨藏在亶渊器中,这会天地温度足够锻造出新的神器了,你再撑一柱香时间好不好,届时我的鳞骨足以撑破亶渊器,你还有五成功力在里面,司主这般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另外,你还记不记得,两千年前嬴鲛与北明子在北海上那一战,鬼族出世是因为天上日月被水汽阴云遮挡,亶渊器的初衷是为了收敛这些从北海腾飞入天的水啊,所以这世间并非只留有瘦水。”江守君捧住她的脸。
“我答应过你会找到解法,”江守君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尘世,语气缱绻又哀婉,“太晚了,是我太愚蠢。”
顾淮音好像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了,还是问她:“去哪?”
“淮音,我已经不是凡人,不能再入轮回了。”
顾淮音摇头,“不是的。”
江守君眷恋地看她,没再问了,捧着她脸的手愈发透明,最後什麽也没留下。
轮回湮灭,衆生乱序。
顾淮音手里握着拓银剑的残片,五指用力,残片就刺穿手骨。
大约是失血过多,即便是这样深的伤痕也流不出太多血来,白骨显露,触目惊心。
忽然静了,听不见饱受焚身之苦的万鬼齐哭。
有裂冰声,如万盏青瓷乍破。
亶渊器碎了,无数细碎鳞片四散开来,撞在镇玄铁链上,铁链应声而断。
藏匿在亶渊器千年之久难以计量的阴云重新回到天上,雨水降到地上,浇灭部分火势。
水神骨也碎了,白光如刃,从天地间懒腰而斩,照亮方圆。
无数支从九渊雍冥伸展出来的镇玄铁链被彻底斩断,金足乌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将身残馀的铁锁铁水抖落干净,展翅重回云霄去了。
金足乌撞开两千年前层层厚重的阴云,像是把天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从窟窿往上看,金足乌已经重新化回日的形态。
日月齐肩。
顾淮音合掌开空圮。
天罚又至。
天道仿佛已经料到她要做什麽了,人丶妖丶鬼丶神的秩序已经被打乱,她要开空圮,送所有留存此间的魂魄灵体入空圮。
她要重塑轮回。
空圮两道无形有象之门,一从皇天自上而下,一从後土自下而上。
伴着无数亡魂高呼,黑白两门囊括万物,最终合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