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重雷之声,再比不过这番烧血炙字的话。
即便这数百双眼睛里真的有一二清明的,知道清平堂前鬼物二十五年来未害过他们性命,知道不能证明林疏桐与青痕病症有必然联系。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家诛讨来横征去,这天大的罪过终于有人担了。
“对,既是她一人罪过,理当偿命来!”
“上山诛妖邪,取血祭天地,割骨祀神明!”
先是几人出声,後附和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他们带着浓重的愤怒和怨气,跟随卞章州一起上了山。
黑云间闪电骤亮,劈焦鬼主身後那一株死木,电石火花之间,“轰隆”一声雷鸣压下衆人声势。
人群走後,四下陡然静了,只留哗哗雨声噼里啪啦砸在脚边。
刚被雷电劈过的木身还是赤红,不知从哪处窜出来的黑猫不知何时已经跳上那雷击木。
想必这猫也不是凡物,否则怎会丝毫不在意脚下火炭会炙脱自己一层皮毛呢。
“乌合不肯亡名节,遂烹祸汤泼罪来。”
黑猫踞于树上高居临下蔑视远处衆人背影。
“这是小人行径啊。”
鬼主饶有兴趣擡头,“啊,这‘祸汤’你也出了一份力呢。”
黑猫眯起眼睛狭长。“呵,连杀个凡人都虑无不周,多此一举……究竟是为成全谁啊?”
白袍底下鬼主笑出了声。
寅卯之交,睐山仍被漆色墨云笼罩,重雨砸在地上已经泛不起尘埃,处处泥泞一片。
唯有远处天边泛起丝丝缕缕白微光,不消一刻钟,那微光从远处渡过来,朦朦间山中薄亮,人处其中看向四周好似眼上覆了一层薄薄灰暗色蝉翼。
山崖下,被连夜大雨折磨的竹林已经一片狼藉,许多翠竹被拦腰折断後几日仍保持色泽碧绿。
血渍溅在光滑青绿的竹身上犹为刺目,竹根边上一浅水洼也被染成暗红。
地上躺着那人双目微阖,一派死气。
大约是从山崖跌落下的位置不巧,被地上折断的竹尖刺穿腹部,下场实在凄惨。唯有眉目间黑白分明极其干净,应是被雨水洗过,有些纤尘不染的意味。
手腕上的固魄蒙尘,手绳珠子里本是两颗血珠相互缠绕,现下其中一颗由红转暗,了无生机。
竹林间水声淅淅沥沥,掩盖来人由远及近轻得发静的步履声。
顾淮音一动不动站了半晌,终于弯下腰半跪在泥泞水渍里,伸出那双见得白骨的手。
十指连着掌心的血肉被磨穿,以往干净整洁的指甲四分五裂,碎得看不出形状。双手只留着点经脉连着手骨,让手指不至于彻底断开。
她将林疏桐轻轻扶起,捂住她贯穿腹部的伤口。
轻叹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骗我做什麽……”
风雨暗千家。
原先气势汹汹上山的人群早已溃败散落,身上青痕病折磨着,东一处西一处地逃窜。
卞章州神色惶恐逃下山,被鬼主拦住去路。
他一手捂着刚才被重伤的肩膀,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尸体呢?”鬼主半阖双目,语气危险。
“她不慎跌落山崖了,我丶我这就去给你寻来。”说罢便慌张地要离开。
倏而脚底隐隐有震动之感,路上石子噼里啪啦跳作一团,大地裂出许多微小的缝隙,一直裂到二人跟前。
裂隙由北往南,像是地震了。
“晚了。”白袍底下飘来轻飘飘一句。
卞章州崩溃得哭出来,脸上涕泗横流,手不停去抓他的衣袖。“它是林疏桐养出来的,我不该发那样的誓……那怪物不会放过我,是你丶是你逼我的。”
鬼主任凭他那双布满污渍的手抓住自己雪白袖角,哄孩子般轻声细语道:“你在山上看见什麽了?”
卞章州话哽在嘴边说不出来,眼中全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