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堂前。
四散的黑气无处收敛,肆意淌在地上,房屋像是被笼罩在漫天黑雾里。
倏而飒飒雨打竹叶飘零而过,幻化出一身着白袍的男子,他对那团黑气视若无睹,直直走进清平堂里。
那鬼婴显然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渐渐凝作人形,炸了毛般死死盯住他。仿佛这人要再踏进一步,下一刻便会被它冲上去撕咬啃食。
这男子似乎知道鬼婴在想什麽,果然立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白袍帽兜下,男子擡起脸露出半张清俊柔和的脸,冲它笑了一下。
随後,男子周身红光大盛,硬生生将暴虐的黑气死死压制住。剧烈而强劲的法力迸发在此,暗红光芒照耀堂前如临地狱赤渊。
鬼婴根本抵不过这样骇人的力量,旋即又变回原形落到地上,转作一个只会啼哭,面带青紫的小婴儿。
小婴儿坐在地上,皮肤灰白,唯有一双眼珠子水灵灵的,随着男子动作骨碌碌地转。
白袍男子收敛起红光,缓步走过来将它抱起,嘴角诡异笑意不退,温声对它道:“你的眼睛……也该物归原主了。”
暴雨一轮未散,新一轮又起。
林间树影飘摇,重雨直直落在脸上砸得人生疼。
身上因疼痛不停冒出的冷汗和着雨水浸透衣衫,薄薄布料贴在身上显得人更单薄。
林疏桐被这冷雨激醒,正是头痛欲裂之时。四肢百骸像是被注入苦水般泛出经久不散的痛楚,她只轻咳两声,便几乎耗尽力气。
夜色已深,原本绑她来这里的人早就走了,当真是打算不顾她死活。
她突然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提早让顾淮音出了睐山。
睐山南面多迷雾,人处其中难以辨清方向,加之那无中生有的“钟吕泽”……粗略算来,顾淮音怎麽也得有个四五天的路程。
这个时节降雨成灾,照以往惯例这会子山上最是容易滚落泥石下来,届时堵住那唯一的道路……那人要真回不来也好,何苦让她瞧见自己这般狼狈。
窦忽耳畔传来一声嗤笑。
林疏桐心头惊了一瞬,她明明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你心思这般缜密,可惜事与愿违啊。”那男子声音带着戏谑,好似在回应她心里所想。
林疏桐感受到这声音贴她极近,不由自主皱紧了眉,无意牵动额角伤口,鲜血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是什麽人?”
“我是九渊之下雍冥鬼主。”白袍男子毫不忌讳就将自己身份全盘托出,也丝毫不在意林疏桐信与不信。
林疏桐自小被泡在医书里,鲜少听说过什麽志怪志仙的书目,所以即便对面自爆身份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麽人物。
鬼主冰凉手指抚过林疏桐额角伤口,那火辣辣的疼感就少去一半。
林疏桐不适应这样接触,皱着眉侧过脸去避开他的手指。
可鬼主似乎不识时务,拈了拈指尖沾上的血渍後又轻抚她被布裹住的双眼。
“住手!”林疏桐被绑缚住手与脚,根本无力反抗,一贯温和的脸上浮现愠色,终于忍不住呵斥。
鬼主动作不减,一把扯下她被血浸红的裹眼素布,手轻柔覆盖她的眼眶。
“我去清平堂里找你那姊妹要回了你一双眼睛,你去看看吧。”
随着他话音刚落,林疏桐眼眶里一阵刺痛,温热水珠顺着脸颊滑落——那是泪。
林疏桐勉强睁开双眼,虽然夜间周围漆黑一片但她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能视物。
她窦忽茫然:“看什麽?”
“你惯会算计,连何时大雨导致塌方会埋没道路都算得精准。可惜那人也是个精明的,她回来的时间比你算的要快得多,到那隘口时恰遇上山洪泥流,被山上落石中伤,已经危在旦夕了。”
一道诡异红光闪过,林疏桐身上绳索断开。身侧鬼主声音冰冷。
“去看看你那朝思暮想的女子是如何死的吧。”
林疏桐坐在地上用力支撑起身子,她竟然还有多馀力气思考,觉得自己冷静得几乎不真实。
“你凭什麽要跟我说这些?”
“我说我是好心,你愿意信麽?”鬼主忽然笑出了声,“你不是已经得到了眼睛麽,怎麽,不愿见她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