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冷,风又劲,面前滚过的枯草跑得比石砾快,将将越过大地皲裂出的缝儿,又被他一手抓住。
这人像是饿极了,又像只是无聊,竟把那又脏又枯的草扔进了嘴里,叼着嚼了两下,半晌又呸出来,偏头道:“鬼蜮吹来的草都他妈是苦的!”
他心下一惊,觉得刚才那下搞不好都吐到陈安道衣袖上了。
陈安道低声道:“醒了?”
杨心问抬了眼,却不是看向陈安道,而是悠悠地望向那天坛,吹了声口哨:“吵成这样,谁还能睡得下去?”
“方才也吵。”陈安道说着,轻扯了他袖子,示意他看旁边那人,“才安静下来。”
杨心问说:“哭天抢地的,三岁娃娃都不这样。”
被点成三岁娃娃的人闻言慢慢转过脸来——却是李正德。
李正德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的神色实在太呆了,以至于杨心问竟从中觉出了些熟悉。
只听李正德动了动唇,半晌呆愣道:“你们……能说话吗?”
天地玄黄一色似都在此处一颤,方才还喧嚣肆虐的风沙骤然收声,周遭纷乱的人群齐齐顿足,细密的罗网被人信手扯出了个条难以缝补的裂缝来。
杨心问竟凭自己的意志说出了三个字来:“你怎么……”
“我见你们被困在幻阵里,便来寻你们。可这阵与你们所有人的心魂融在了一处,我扯不开来,便进来寻你们了。”李正德说着慢慢坐起身,“这玩意儿古怪,我方才见到了叶珉,刚想——”
却见陈安道猛地俯身,咳出了口血来。
杨心问面色一变,不等他说什么,便见周遭的人纷纷跪俯下地,捂胸深咳,又有人抱头滚地,仿佛听见了叫他们不能忍受的魔音。
李正德连忙闭嘴躺了回去。
奇的是,他这一躺,周围的人竟也都停下了方才咳喘滚地的模样。
杨心问亦感到有些许不适,却并未到这种程度,见状不明所以,只能一手抱着气不顺的陈安道,一手去抓李正德的衣角:“到底怎么回事?”
李正德不敢说话,只背着手,在地上以灵力刻道:我动作一大,幻境中人便要生要死,你无事?
“心头有些闷。”杨心问低头看着陈安道豪无血色的脸,胆战心惊,“可万没有到这种程度。”
“你的心魂真他妈硬。”李正德见跟他说话没事,转身捂了陈安道的耳朵,对杨心问说,“我破坏此境,有如生扯尔等心魂。”
杨心问闻言心念一动:“心魂?”
李正德点头:“叶珉刚才已经吐了一遭,陈安道也倒下了,就你还撑得住。”
“你还一个个试!”杨心问气急,顺手遮了陈安道的眼,“师兄出了什么事儿小心我剁了你!”
又被蒙眼又被捂了耳朵的陈安道不知怎得剧烈挣动了起来,二人吓了一跳,杨心问伏身,便听陈安道自唇齿间挣扎出了一个“不”字。
李正德没眼看,忙推了推杨心问:“你耍流氓耍上瘾了是不是,他都要被你臊死了。”
杨心问没睬他,屏住呼吸听陈安道说话:
“不是……夏时——”
不是夏时?
杨心问就差掰开陈安道的嘴钻进去看他想说什么,可陈安道在倏忽间已平复了神色,又露出了方才那样有些惆怅却平静的模样。
“哥。”他小声道,“我好渴。”
这俨然已换了人,杨心问有些丧气地坐直身子,看向李正德。
“现在怎么办?”李正德被这眼神有得有些无措,“我扯又不能扯,话也不能说。你们一直困在里头出不来,我又该怎么办?”
是了,该怎么办?
三元醮就在眼前,周遭这些祭品里长了脸的都是今日上山的百姓。
他们眼下动手,拆了这破境,众人心魂皆要寸断。
不动手,便是由着他们看全这整个三元醮。
何谓进退维谷,他杨心问也算领教了。
杨心问垂眼看向陈安道:如若眼下能自如活动的是师兄就好了,他必然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可这念头刚上来,他便想起陈安道心里打着自个儿偷偷去填骨血的念头,那点恍然立马被气愤给浇灭。
他沉吟片刻,眼里微光一闪,忽而向四周看去,随即道:“夏时先成阵后被砍,他的神识必然隐于这阵中,找出来将他捅了了,幻境不攻自破。”
“是个法子。”李正德虚心请教,“可如果你们的心魂就缠在他身上,那又该怎么办?”
杨心问凉凉地看他:“那就赖你乌鸦嘴。”
李正德:“……”
李正德:“似是也没旁的办法了。”
他在这阵中行动不见半分滞涩,颇为自由自在,松开了捂着陈安道双耳的手,跳起身来道:“我去找找阵眼,你就留在此地,你身上的丝线牵着别人的心魂,不要擅动。”
杨心问心里有别的计较,并不急着动。
他低头望了眼怀里的人,忽然大声道:“夏时雨当年不曾飞升,这席露一朝是打在她们姊妹灵台间的东西,夏时请仙而来的席露一朝能有这般威能,绝非是血缘浅淡的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