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反水
手掌下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颤,那肩膀的主人像是被他的话刺了一下,浑身紧绷了起来。
翠青闻言轻轻“啊”了一声,随后捂着朱唇,惊疑不定地在二人之间看着。
半晌却是歪了脑袋,问道:“如今公子虽失而复得,却伤了脸,心中是悲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杨心问抽开了手,那一圈圈的青丝便从他手中滑落,了无痕迹地落回了陈安道的肩上。
“自然是悲多一些。”杨心问嘴角噙笑,“我与他分开了这些时日,便是再手足情深,也是会淡的。”
翠青垂泪:“世上但凡美丽的事物为何总是这般易逝去。”
说着便起了兴,放下了手上的烟管,怀抱琵琶,轻轻拨弄了起来。
和楼下那笙离莫名激越铿锵的乐声不同,翠青怀里的琵琶是真正的“靡靡之音”,带着哀怨,放纵,以及意兴阑珊。
恍惚间这声色犬马之地,仿佛横陈着一具具艳尸,艳尸里又开出花来,花香四溢,诱捕着闻香而来的人。
杨心问和着拍子点桌,隐约间竟有了些困意。他掀起眼皮儿去看一旁的陈安道,只见对方也单手支颐,呼吸平稳,似是已睡了过去。
“二位公子远道而来,一曲未毕,怎么都犯起了困?”翠青手下重了些,一边弹一边说道,“若是要睡,便该寻个客栈去睡,来蕊合楼做什么呢?”
“……姑娘曲艺高超。”陈安道坐直了些,挣扎着张开了眼,“有助眠之效。”
翠青噗嗤笑了出来,信手换了个调,还没拨弄两下,便听楼下的乐声停了,周遭的烛火具是一暗。
杨心问的眼在暗处更利,紧紧地盯着翠青的一举一动:“刚说助眠,这边便灭了灯,你还说这不是客栈?”
“还睡呢,这可是我们蕊合楼的招牌!”翠青随手把琵琶放到了一边,几步跑了过去,攀在二楼的围栏边,兴奋地指着下面的台子,“万千花来千子声,每个月可就这么一回,二位客官可听好了!”
杨心问顺着她指的往下看,果然见下方的台子亮了起来。周围不知何时备下了十数盏琉璃灯,上方又高悬着一拢明月般的灯笼,照着台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群人。
这“花枝招展”可不是寻常的浮夸,头饰纷乱,环饰粗重,儿臂般粗的金银项圈箍在脖子上,长线串玛瑙成的衣袖罩着白花花的手臂,每次挥动都像是某种鸟类的翅膀扑闪。
腰上的足金腰带卡在盆骨两边,一时间看不出富贵,只觉得疼痛难忍;下衔冰种翡翠,堪堪遮住了要紧部位,叫整个腰带愈发沉重。
穿成这样,舞决计是跳不出什么名堂的。
只听鼓声嘈嘈,锣鼓喧天,一群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在台上麻木地跳着这不伦不类的舞蹈。杨心问慢慢皱了眉,他感到楼里逐渐汹涌澎湃的魔气,黑暗里藏着无数双贪婪望向台上的眼。
很快,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叫价的声音。
“红三!”
“红七!”
“红十二!”
只有数,却没有说是金还是银。台上的人头上插着不同颜色的翎羽,喊到无人再喊了,那台上的人便会自行拔了头上的羽,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行礼。
年纪最小的看起来竟只有十二三岁,头戴白羽,被叫了“白二十七”后停下,行礼后自行下了台,迎着那叫他的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舞我倒是从未见过。”杨心问说着后退几步,站在了陈安道身前,“跳得也不怎么样。”
翠青头也不回道:“舞自然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脸。这些人日后就是我蕊合楼中的兄弟姐妹了,公子若有喜欢的,现在还能先定下。”
杨心问想了想:“瞧了一眼,也就那样。”
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翠青也从栏上爬了起来,转身看向他们二人。半晌点着小步无声地往这边走来。
“自然是不如这位杨小公子的皮相好看。”翠青呢喃道,“比我见过的最稀罕的玉石还要动人呢。”
空气中弥漫的异香愈甚,熏得杨心问的鼻子都快烂了。可哪怕这样重的味道,也盖不住那汹涌而来的魔气。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就这蕊合楼里的人这样。
今夜来这楼中的,竟根本没几个人。
他见翠青已走到了他们面前,长甲自指尖长出,前带弯钩,无声息地越过杨心问,想趁着隔间的黑暗去勾他身后的陈安道。
“翠青姑娘。”杨心问抓住了她的手腕,稍稍拉近了些,和声道:虽然感情淡了,可也到底是我的亲弟。”
他一边说着,一边散出些魔气来。
翠青闻到那味,面色剧变,猛地抽手后撤,惊叫道:“既是同侪,为何与这仙门中人混在一起!”
“冤枉!”杨心问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既为妖祸,又为何要在京中与人为伍?”陈安道起了个明火诀,绕过桌子,走到了翠青面前,“公然买卖人口,你们究竟许了衡阳公什么好处?”
翠青的脸上已浮现出飞鸟的面羽来,眼白泛黄,眼珠放大,胸膛变宽变大,那件薄纱已经发出了隐隐的撕裂声。
“生意场的事,怎能说好处。”翠青的声音尖似鸟鸣,“京官许我们些口粮,我们替他退治别的魔物——若非我们,这京城里的人都该被分食干净了!”
“如今钦天监重整一载有余,想来也用不上你们了。”陈安道说,“可衡阳公还养着你们。”
翠青眯着眼,后退几步,捂胸垂泪道:“你们钦天监的与太子相亲,四皇子自然也得有所打算。”
“什么打算?”陈安道在火下细细端详着翠青脸上的黑绒,“闹这么大,就为了杀太子党?”
翠青像是怕火,连声音都带颤,急急跑了两步,竟是扑到了杨心问的身后,怯怯道:“是、是又如何?你们钦天监如日中天,若是四皇子倒了,我们这些当年退魔的功臣,必是要被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
她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攥着杨心问一边的袖子,好不可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