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宫不清楚沈知姁的所思所想,见眼前人低垂眉眼,只以为沈知姁是在为早上没能来请安、没能帮到太皇太后而伤心。
她连忙福身下去,旋即拿着一封信出来:“娘娘,今儿华信公主的回信到了。”
沈知姁闻言,心口就漏了一拍,随后就激动起来。
她强压下唇角的兴奋笑意,眉眼温和地道了谢:“烦请尚宫替本宫多谢太皇太后,等下回请安再来亲自谢恩。”
在回程的肩舆上,沈知姁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外封。
里头有两封信,一封用染粉的信纸写成,一瞧就是华信公主的手笔。
另一封则朴素许多。
沈知姁并未拿出来查看,而是借着一点儿日光,先看了朴素信纸的末尾。
末尾有两个“好”字,一个遒劲有力,出自沈厉之手,另一个潇洒飘逸,是她兄长沈知全的字迹。
看到兄长字迹的那一刻,沈知姁自信件寄出后就高高悬起的那颗心,终于落下。
她的回信是给尉鸣鹤看过的,可里头的玄机只有自己和兄长才能看懂。
这还是九岁那年,沈知姁介绍尉鸣鹤给沈知全后,沈知全力争要在妹妹眼中最特殊,孩子气地弄出来的沟通方式——取沈知姁的生辰拆开,各放到每行相应的字上,才是真正要表达的话。
沈知姁只在上面溜了八个字——“照应安康、小心北王。”
这北王,就是封地紧靠北疆、会叛乱谋逆的昌王。
哥哥果然看出来了。
依着父亲与哥哥对自己的疼爱看重,还有他们自身的警惕,有极大可能会提前察觉昌王的异常,从而有所准备,不会再和前世一样,被封锁在北疆,无路可出。
由此一来,华信公主和镇北将军,也能避开前世的结局。
小心翼翼地将信件封好后,沈知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角有轻微的湿润。
接过芜荑递过来的帕子,沈知姁望了望日头:“现在还早,去上林苑罢。”
“昨日宋尚宫还说起,上林苑的山茶盛开,景色甚美。”
芜荑会意点头,在上林苑前扶着沈知姁下肩舆,就让大力宦官们先回去。
沈知姁倒不着急去观赏山茶,而是带着芜荑,慢悠悠地逛着上林苑诸景,顺手又拾了些漂亮叶子。
上回做的那些叶子书签,岚姐姐很喜欢呢。
只是这次叶子不如上回鲜亮好看,丑的就送去朝阳殿吧。
这样慢慢晃着,沈知姁终于踱到山茶盛开之处。
这是难得的双色山茶,上头绽着深红浅粉的朵儿,从树梢沉甸甸地坠着。
韩栖云站在这样的胜景之下,竟没有沦为衬托,反倒因穿了新衣、理了头发,更显唇红齿白。
芜荑会意地转身,去守着小道出口。
“本宫还以为今日碰不到韩公公呢。”沈知姁细眉轻挑,面上清浅一笑,莲步轻移,仰首去欣赏山茶美景。
“奴才与娘娘一心,自然不会错过娘娘的一举一动。”韩栖云的状态明显比初见时要好,尾音都带着浅笑。
沈知姁淡笑不言,等着韩栖云的下文。
她可不信,韩栖云让她来,只是单纯地欣赏山茶之景,顺便寒暄两句表个忠心。
“奴才是想为娘娘分忧。”韩栖云也不打谜语,直截了当地提起秋蝉之事:“奴才知晓慕容婕妤近日提拔了一个美貌宫女,预备送上龙床。娘娘一定知道此事,并且不希望慕容婕妤如愿。”
“若奴才是娘娘,必定会找个时机,趁着那宫女被献上之时,直接弄死在兰心堂。”韩栖云说得云淡风轻,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变浓:“这样一来,既可以提前除去竞争对手,又可以让慕容婕妤背上一条人命,还能让皇帝厌了兰心堂。”
“可谓一举三得。”
沈知姁唇边的浅笑倏然消散,心中轻轻颤栗一下:不愧是将来以“心狠手辣”著名韩督公,年轻时就能轻描淡写地算着一条命。
这的确是个干净利落、获利颇多的办法,可沈知姁并不打算用这个法子。
因为秋蝉是无辜的,前世成为妃嫔后也是安安静静的,从没有害过人。
沈知姁是预备报仇,是想手刃帝王。
可她不愿自己的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
就在沈知姁蹙起眉的那一刹那,韩栖云的桃花眼微微笑起:“不过娘娘仁善,是听不得奴才这些污言秽语的。”
“娘娘肯定不会平白害人性命,只打算助那个美貌宫人金蝉脱壳。”
“韩公公的意思是,你有主意?”沈知姁这几日的确在思考此事,这是她计划中最难全的一环:“这件事情可不好办。”
“娘娘,您可知道,这后宫中究竟有多少宫人么?”韩栖云莫名问了这一句话,墨色的眼瞳深了几许。
沈知姁沉吟一下:“宫人们的名姓都记在宫人册上,要是想知道人数,可以叫人去数一下。”
韩栖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娘娘也说了,是有名有姓的宫人才会被记在册上。”
“像是充入掖庭的罪奴、被排挤到冷宫做事的宫人,还有那等倒夜香、运送秽物的……”
“这
些宫人,多是没有姓名的,或是即便有姓名,但消失了也无人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