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副将忽然脑袋瓜一转:“将军,那个王小姐不是说自己很有钱吗,咱们又救了她一命,她若真是大皇女的人,你给大皇女个脸面,这于情于理,她都乐得出这份钱,为何不找她要?”
邹以汀的目光如两道厉芒,薛副将忙闭了嘴。
邹将军要施粥的事儿很快传遍了队伍。
周姐听罢,也是长长叹息,她也纳闷呢,这车上有个乐意还恩的金疙瘩不用,为啥要自掏腰包。
乾玟是知道的。
他有他的脊梁骨,他有他的自尊,他也有他的心结。
河东军要施粥的消息,晚间就在流民之间传开。
起初大家是欣喜的,但有人又问:“这河东军的将领,不是那个……邹家公子吗?”
众人就都噤了声。
领头的女子道:“若是那姓邹的施粥,我宁可不吃。”
人群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迎合声。
“粥不能不吃,不吃会饿死,但是我们可以抗议,不让那姓邹的出面。”
“哎对对对,如果我们一看到姓邹的,我们就快跑。”
“别说跑了,我会不会先吐出来啊。”
黑暗中,那女子咧嘴一笑:“老娘的钱就是被他娘贪了用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和他娘一样贪了不少,还请我们喝粥,装模作样!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他娘的罪孽吗?!”
大家不知想到什么,均又义愤填膺起来:“就是就是,我们不接受那邪种的谄媚!”
“张姐说得对,我们都听张姐的!”
那女子这才快活地摆摆手。
夜,姓张的女子枕着草皮呼呼睡去,忽而劈头盖脸一桶冰水浇下来,从头到脚立马清醒了。
一小丫头揪住她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拽,硬扯着她的头皮,逼她抬起头来。
月明星稀,点点冬日萤火虫的光在树丛中明明灭灭,直连着天上的星辰,叫人辨认不出天上地下。
一身着山岚袄子的女子立在莹莹月光下,神情却阴冷至极。
“张二兰,听说你因为读过点书,考了个秀才,你娘早前在乡里又乐于助人,你才得到乡里敬爱。前不久乡里雪崩,官府不管,你便怂恿乡民背井离乡讨要说法,结果明城不收留你们,你们只好风餐露宿,变成了流民。可有此事?”
那女子形容若天仙般,嘴里却像淬了冰。
张二兰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疼得涕泗横流:“是,是有此事。”
“你被乡民捧得忘乎所以,以为自己是个官儿,盲目带着人离开,你知道你们家乡的官府县令后来动用私库分发了救济用品,可你不但瞒下了所有物资,还瞒着村民们,煽动村民,依旧带着他们上京,可有此事?”
张二兰不回话,黄鹂攥着她的手一紧,张二兰只觉整个头盖骨都要被掀了去:“是是是……”
“张二兰,你是想给自己谋个官吧。”
那女子微微倾身,豁然冷笑,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张二兰吓得直哆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
啪啪!
黄鹂给了她两巴掌:“小姐问你话,你就答!”
“是……是!”张二兰呜咽出声。
乾玟扬起下巴:“要么死,要么让大家乖乖吃邹将军发的粥,你自己选。”
“我吃粥,我一定乖乖吃粥……”
翌日一早,天还算晴朗。
邹以汀从前施过粥,知道自己不能出现,若他出现,便没人会领粥了,便独自待在军帐内。
往日他出面,那些人都说他假模假样,远离他,大骂他,还叫他把贪墨都吐出来。
刚入镇潮军参加施粥的时候,邹以汀没忍住,与一个流民动了手,差点把人打死。他受了整整一百军杖,那些伤痕虽早已被新伤掩盖,他却还记在心里。
彼时,飞鹰气喘吁吁小跑着进来:“将军,好多流民都来了,忙不过来,连那王小姐都上阵了,将军您要不要……”出去帮把手……
邹以汀一怔。
且说官道上,乾玟一个半残疾,又因为对比其他士兵,长得更亲和美丽,便被允许坐在最前面发粥。
每发一碗,她都笑道:“是邹将军给大家的。”
“你们别谢错人了,要谢谢邹将军。”
“邹将军心系百姓,他可是个大好人。”
那头张二兰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邹将军是个好人。”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乾玟忽然嗅到一抹松香,她转过头,看见邹以汀换了一身和其他士兵差不多的棕衣,头发高高束起,衣袖扎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戴着兜帽,下半张脸围了一圈纱布,单看身形和眼睛,流民确实认不出他。
周围的士兵们还是下意识离他远些。
邹以汀欲把那大桶的粥挪到一边去盛,乾玟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肘:“这位小姐姐,你要端到哪里去,就放在这儿,你盛了递给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