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鹿山上,男人曾跟他说过,他十七岁从军,二十岁便立下战功,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却流落乡野,浑身是伤,想来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诺回过神,现他正看着自己,那双黑眸在月光下格外深邃。
她莫名有些心慌,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摆:“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出门这么久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我母亲……在我七岁那年病逝了。”十七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程诺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父亲很快续弦,新夫人第二年生下一子。”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那孩子聪明伶俐,很得父亲欢心。而我……只是个多余的人。”
程诺的心揪了起来。
她看见十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囊上的纹路,骨节白。
“十五岁那年冬天,继母诬陷我偷了她的玉镯,父亲不问缘由,用马鞭抽了我二十下。”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晚我着高热,听见他们在隔壁为弟弟庆生,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那个家。”
程诺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象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满身伤痕独自离家的场景。
夜风吹来,竟带来一丝凉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冷?”十七侧头看她。
程诺摇头,却控制不住又一个哆嗦。
十七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酒香的外袍让程诺心跳加,她低头小声道谢。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十七仰头看着月亮,“走了三天,差点饿死在路上。被一队路过的士兵救了,就跟着他们从了军,他们问我的名字,我不愿跟过往产生关系,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十七。”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程诺知道,一个毫无背景的少年在军中立足有多艰难。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男人时的场景,浑身是伤,只差最后一口气吊着,若不是她们上山,保不齐男人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程诺没来由的一阵后怕,端起酒壶猛灌了两口,平复胸口陡然的慌乱。
程诺轻声道,“从军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些。”
程诺心头一颤,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又往嘴里倒了两口酒,往日的伶牙俐齿此刻全不见了,她觉得自己仿若被锯了嘴的葫芦。
夜风拂过,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头顶那轮明月。
“所以,你以后想继续当十七吗?你会继续留在程家吗?”程诺感觉脸颊开始烫,连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加快了,谁说高粱酒不醉人,她这不就是醉了,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程诺,你想我留下吗?”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温柔。
她不敢与他对视,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十七的手忽然覆上她的,温暖干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脑袋有些眩晕的程诺突然从一片混沌中瞅见一丝清明。
他叫她程诺,而不是程四娘。
好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她几乎要跟程四娘重合,忘记过往了。
“你……”许是酒精麻痹,程诺的舌头开始打结,她从前酒量很好的,没想到程四娘酒量这么差,自以为顺溜的开口,落在别人眼里成了支支吾吾模糊不清的嘟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怎么能牵人家小手呢。”
程诺醉了。
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过脑子了,胆子也逐渐大起来。
反握住那双指节分明的大掌,似玉竹削成,腕骨微凸处一道淡青血脉隐现,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刀拿剑造成的,还有指腹上的微微凸起,程诺都能想象到箭矢离弦的刹那,五指倏然舒展,宛若白鹤展翼,该是怎样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