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头人身的机械医生们乌泱泱地聚集在了「清理区」的管道口,透进来的光被它们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大半。随着被簇拥在最中央的少女缓缓走入,周边重又变得晦暗,原本被刺目的一圈光晕笼罩着的成堆的义体又黯淡了下去。
她的神情也隐入一片阴影中,看不真切。
堆积如小山的医疗废弃物隔开了他们,一边是寻找出口的身穿病号服的逃犯,而另一边则是挡在出口前的帝国现执政官。
卫瓷感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明明他已经不再是Omega了,明明被摘除了腺体,感受不到信息素,代表支配与被支配关系的标记也已经清除乾净,没有留下一丝花香残馀,艾妲再不能随心所欲丶轻而易举地用信息素支配他。
然而当腺体残缺丶近似於Beta的他再面对那个熟悉却陌生的少女,还是有种喘息不得的闷痛感。
这是卫瓷第一次见到加冕後的艾妲,她像是经谁人以血肉不断浇灌,相比起还未掌握帝国的至高权力时,愈发光彩夺目丶美丽耀人。
在他仍是Alpha时,以往每一次与艾妲·佩洛涅特殿下的会面,他都十分珍惜,前夜便因难掩的激动和雀跃而辗转难眠,将制服仔细熨帖过数遍,反覆梳理一头长发,确保自己得体地出现在她面前。那短暂的相处,却能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甜蜜。但不知从何时起,与艾妲的见面充斥着惶惑丶茫然丶麻木丶颠覆,恐惧感如吐着信的毒蛇一般,悄然缠绕心脏。而他的处境也越发狼狈不堪,虚弱的病人丶被指责的不贞的Omega,或是一身脏污的阶下囚。
卫瓷失了力气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艾妲盯视着这个沉默的长发男人,平静地开口,「将他带走。」
两个机械医生迈步走出队列,卫瓷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但那两具十分高大的样貌怪异的机械体只是经过了他,一左一右地抬起了软倒在地上的江白,就像装什麽废弃的义体一样,把他塞进了一只纤维材质的大袋子里。
他们扎紧袋口,像运送一袋毫无价值的垃圾般向管道口走去,卫瓷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其中一位机械医生的金属胳膊,冰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微微一颤,「等等!……要带去哪里?」
他的质问自然不是向着只知道服从指令的无生命机械体,是向「清理区」中另一位有意识的人类,带领着机械医生们不知何故出现於此的帝国执政官。
艾妲冷冷地望着他,眼底有讥嘲一闪而过,她缓慢地丶用带着嘲意的语调低声说,「当然是,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
「作为薪柴,为人工腺体的研究而燃尽。」
「……」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一柄逾千斤的重斧,狠狠向着卫瓷劈下,将好不容易才勉强拼合起来的男人再一次击碎。
卫瓷脸色惨白,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他带着不可置信,喃喃问道,「……人工……腺体?你……为什麽会来这里?这一切你都知情?……」
仿佛有人用烧灼过的长针在他脑海里不断搅动,难耐的刺痛中,後颈的伤口,青白手臂上细密的针孔,腕带编号,Omega带着深深的惊惶的颤抖声调,曾经隆起弧度後又变得平坦乾瘪的小腹,支离破碎的片段被进一步撕裂丶吞没,卫瓷感觉颈侧敷料下的手术刀口像被什麽碾过似的一阵阵钝痛。
艾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昂起了下颌,那个被卫瓷拽住金属手臂的机械医生毫不费力地挣脱了他,元帅被那股力道带得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墨黑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他怔忪的表情。
他麻木地看着那个塞有一个失去意识的Omega的纤维材质的大袋子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沉闷声响,胸膛无意识地剧烈起伏着。
「……我的腺体被挖去了。明明我是完全健康的,我应该能顺利生下孩子的……他们想要移植什麽别的东西进去……」
「原来……」卫瓷苦涩地笑了一下,「是这样的实验。」
为了测试人工腺体的移植是否可行,不惜挖掉一个健康人的腺体,来人为制造出完美的实验对象。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腕带编号,「0001」,他没有力气再去想艾妲安排他在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为艾妲的一切自欺欺人的开脱都显得苍白可笑,回避着任何使她染上阴影的可能,心存侥幸地想着这种使用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作为场地丶贝尔芬格堡的死刑犯作为实验受体的医学研究,是在欺瞒执政官的情况下私密进行的。她不会……不会这样漠然地,像屠宰猪狗一样,随意操纵人来达成目的。
但她又怎麽可能会是那种天真的丶被臣下们蒙蔽的执政官呢?元帅一直在试图遗忘,然而这一事实就如同荷尔戈港的火焰一样不可磨灭——她曾毫不费力丶不留痕迹地杀害了她的兄弟。
「还待在这儿干什麽呢?」似是对愣怔的男人感到不耐烦,艾妲向前走了一步,直直地注视着卫瓷,「你也该回你的病房了。」
随着她的走近,卫瓷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後知後觉地才意识到,他感受不到Alpha的信息素了,不管那股花香如何汹涌,也无法让他不由自主地变得潮湿,生出臣服欲望。
他攥紧了拳,声音嘶哑,「为什麽拿健康人来做这种医学实验……?」
「腺体受损的病例很罕见。很少有蠢货会自残到不得不摘除腺体的地步。」艾妲瞥了一眼元帅贴着雪白敷料的後颈,并不掩饰眼中的讥嘲,「何况,他本来也是要死的。」
「他是死刑犯,就被完全剥夺了人权吗?这是违反律法的,艾妲,你不能这样随意践踏帝国公民,哪怕是死刑犯……」
「元帅。」艾妲冷冷地笑了笑,打断了他,「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在这种处境下,还能拥有如此泛滥的同情心。还是你在为自己辩护?毕竟……你也是死刑犯。」
她欣赏着元帅倏忽苍白的脸,微微勾起唇角,「在祈求我,不要再践踏你了吗?」
「……」
出乎她的意料,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眼中似有湿润的水光闪动,他低声说,「……我可以承受。」
艾妲有些讶异地挑高了半边眉毛,男人的声音又变得冷硬起来,「但你不该……对一个怀孕的Omega这样做。把他选为实验受体,他的腺体被生生挖去……没有腺体丶没有信息素的後果就是直接流产。」
不再受信息素影响的青年抬起眼,那里面没有畏惧或惊惶。艾妲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因极轻微的焦躁,空气中缓慢飘动着一股凝稠的花香,然而元帅的脸上并未浮显渴求垂怜的那一抹痴态,他只是用生硬的语调继续说,「艾妲,在这里停手吧,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麽,但别陷入执念里。」
「……」
花香骤然浓郁,凝结成实质般沉沉压在头顶,但Alpha不愉的心情并不能传达给已经失去腺体的Omega,卫瓷依旧与她对峙着,唇线抿得很紧。
艾妲的脸庞上蒙着一层阴翳,感觉那股无来由的焦躁隐隐有放大的趋势,她的手指指节缓慢地敲击着裙边,盯视着卫瓷,「你觉得你有资格置喙我吗?」
卫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他怀孕了,至少,至少不该……」
艾妲凑近了他,那双阴影里幽蓝发黑的眼珠似在冰水中浸过,闪动着寒凉的光芒,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冷酷的笑。
「你以为你维护的是什麽?怀孕的Omega?弱者中的弱者?因为你总有这种拯救他人的英雄情结,以此显得自己多么正直正义。最初你在父亲的一众子女中注意到我,也是因为亚伦恶劣地捉弄我丶破坏我的花房,因为我足够柔弱不堪丶惹人怜惜。你的感情就这样廉价丶一文不值。」
这番话让卫瓷感到始料未及,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泛着酸涩,元帅艰涩道,「艾妲,我爱你,绝不只是出於怜惜,我确实想要保护你,但那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鸟头人身的机械体们无机质的瞳孔盯视着他,金属部件反射着森冷的白光,艾妲站在最前,似笑非笑。卫瓷抿紧了唇,意识到一个连她身边机械医生的力气都无法抗衡的死囚,大言不惭地说着要保护帝国的执政官,是一件多麽可笑荒谬的事情。
「别白费口舌了,元帅。那个叫江白的Omega要遭受什麽,都是他应得的。」艾妲轻声说,「在我的眼中,他本就与猪狗无异,甚至更低一等。你该回到你的病房,忘记这件事。」
卫瓷绷紧了下颌线,这个长发男人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清理区」并非恒温区域,他也早已不是不知寒冷为何物的丶被称颂为「钢铁」的帝国元帅,冷意侵入了肢体,引发一阵生理性的颤栗。卫瓷沉默着,没有答话,也没有迈出一步。
他与执政官僵持了一小会儿,那股他并不能嗅闻到的花香悄然弥漫,卫瓷望着艾妲,用低沉的声音说,「艾妲,我不能认同。……我也不能依照你的安排,一直呆在这儿。」<="<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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