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月舍的女使只剩下白兰白芷两人,在李秉真去世后,清蕴就问过春夏秋冬四女意见,除去最小的冬至愿意去大长公主府继续服侍外,余下三女都以年纪到了为由,感恩清蕴愿放回她们的卖身契,离开了。
少了四人,清蕴又喜静,若无人走动,月舍就仿佛位于深山,清幽安谧。
氛围比太夫人的佛堂还不如,起码那儿还有念经声。
这是李审言的感觉。
他主动请缨来整理书稿,到了这儿,才现只有自己待在书房,比年少时读书还乏味。有事找陆清蕴传话,看到的都是藉香那张臭脸,内心不由后悔。
叼着笔身,李审言临窗慢吞吞地翻弄几张纸。
他学问一般,但好歹认得字,能勉强看懂意思。意识到清蕴留给他的都是些不太重要的内容,李审言也不知怎的,反而用心起来。
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脚步声惊回李审言思绪。
白芷送来茶点,“松萝茶可消火去疲,夫人请二爷注意养伤,莫太过劳累。”
李审言嗯一声,“放这儿吧。”
待白芷离开,他的视线随她往隔壁去,现那扇紧闭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
屋内的人并未正坐于窗前,而是斜对着,仅露出一双纤长的手,莹白如玉,正在有条不紊地往茶壶中投料。
咕嘟咕嘟的茶汤沸腾声仿佛就在耳畔,面前坐着那人,正亲手给他煮茶。
虽然没有真正坐在一屋,但相隔这么近,也差不多了。
李审言端起那盏茶,浅啜一口就皱眉,太甜。
但还是慢慢喝了下去。
接下来两天的日子,差不多就是如此循环往复。
李审言待在书房,很快摸清了隔壁的规律。
她很有耐心,能够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但每隔一个时辰,必会开窗看看外面风景。
整理书稿久了,就会煮茶,或者调香,再不然,就去修剪花枝。
其实最初认识陆清蕴时,她就是这个模样,娴静端庄,像个温婉柔弱的大家闺秀。对待任何人,她都是轻言细语,温柔以待,足以得到大多数人的赞扬和欣赏。
李审言见过她的其他模样,一直觉得那些都不过是她掩饰真实的表象。可如果一个人独处时也是如此,谁又能说这是伪装?
他确实有疑惑,疑惑的同时,内心又忍不住生出更多的探究,想知道到底哪一种状态,才是她的真实。
修了三日书,第四天再去书房时,李审言现藉香和那名叫白兰的女使都不见了。
白芷告诉她,主子出门去办事了。
李审言知道她隔段时间会去处理店铺的事,对此不奇怪,虽觉得瞬间无聊了些,但也老老实实待在了书房,没有去别处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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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蕴先去彭掌柜那儿待了半个时辰,知道铺子里的生意一切安好,再转道去姜玲住宅。
姜玲一家住在极为偏远的深巷,京城寸土寸金,他们还买不起房子,租赁了一间宅院,里面只有两间屋子供居住,厨房与他人共用。
清蕴虽是一身素服,没有佩戴钗环,但她通身气度不凡,随身还有女使护卫相随。从马车上下来时,左邻右舍都忍不住朝姜玲这儿张望。
姜玲很意外,把人请到里屋,面对清蕴带来的纸墨和补品,感动得无以言表,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没想到贵人还记得我。”
清蕴当然记得她。
姜玲可能是她仅存世间唯一的亲人,即便没有感情,为了避免对方会察觉什么,或被他人利用,清蕴也会注意。
早在两人见第一面后,她就暗中让陈危找人观察姜玲一家,了解他们的人际往来和为人处世。
姜玲如今和丈夫、儿子儿媳以及一个孙子同住。
她丈夫是铁匠,自身擅长刺绣,夫妻二人以此为生,供儿子一路科举考中进士。
儿媳邱氏是逃难到宛平后,被姜玲遇见后收留的。姜玲大概在邱氏身上看到了姐姐和外甥女的痕迹,心软留下她,后来邱氏和她的儿子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结成了一对夫妻。
由此可见,姜玲夫妻都是朴实心善之人。
清蕴还了解到,从宛平到京城,姜玲每逢出门卖绣品,就会找人打听博文书院的消息,或是打听从江苏一带而来的女孩儿消息。
素织那次,确实不是她第一次认错人。
默默观察了大半年,确认姜玲一家和京城的人没有往来,身份也只能是她的姨母,清蕴才在处理完自身的事后,想到来看一看她。
因姜玲眉眼间与母亲确实有点像。
顺带,以此观察白兰。
她在王家时,出门碰见一些可怜人也会接济,做这件事不算特别。
相较于农夫和寻常卖货郎,铁匠挣钱不算难,姜玲的绣品也能卖些银子,可自从搬到京城后,一家人生活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清蕴给他们带了些生活必需品,还十分自然地问起了姜玲寻人之事。
在儿媳开导下,姜玲早就认定自己是认错了人,如实道:“感念夫人还记得我这点小事,人还没寻到。不过,我相信就如夫人那日所说,她定是在别处好好的,只是我们姨甥二人缘分未到。”
“姜姨能这么想,便再好不过。”
交谈间,面容俊秀可爱的三岁小男童奉盘入内,小心走到清蕴身边,清脆道:“请夫人吃梨。”
盘上摆着洗好的几颗梨,个大饱满,鲜嫩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