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九十八章:徽巷寻碑
一、竹露敲窗
秋分前三日,煜明在旧书摊淘到半册《新安诗略》,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槐叶,叶脉里还渗着墨痕,像极了二十年前修远抄在笔记本上的《黄山图经》残句。暮色漫进书斋时,景德镇寄来的青花信笺躺在案头,修远的小楷在月光下泛着松烟香:“歙县槐塘村现元代诗碑,有‘松根穿石骨,云影宿苔衣’句,疑为方回遗墨。明兄可愿同往?”
狼毫搁在“松涛共韵”的火山石镇纸上,煜明望着窗外渐黄的梧桐,忽忆起年深秋,两人在屯溪老街分食蟹壳黄,修远举着刚淘的徽墨说:“真正的诗骨该像徽墨,要经松烟凝、桐油淬,方能在岁月里磨出青辉。”案头青瓷笔洗里,去年天池带回的水已生了苔衣,正与《新安诗略》里的句子相映成趣。
二、苔径叩门
歙县的晨雾还未散,修远的青布衫已染了槐花香。他站在槐塘村口的“龙关”石坊下,手中握着拓碑用的棉包,布包上绣着的松树纹,正是二十年前煜明母亲所赠。“记得吗?”修远指着石坊上的苔藓,“那年在岳麓山爱晚亭,你说苔痕是大地的题跋,如今看这元代石坊,苔衣竟把‘龙关’二字润成了活的诗句。”
石板路蜿蜒至白墙黛瓦间,忽见老妪在古井边捣衣,木杵起落间,水面晃碎了马头墙上的云影。修远忽然驻足,从帆布包取出个漆盒——是年在屯溪买的徽漆盒,里面装着半块龙尾砚:“当年你用这块砚磨墨,在迎客松旁题‘云来山失骨,松老石生鳞’,后来收录进《黄山吟草》的那,可还记得起笔时砚台沾了松针?”
行至村西,断墙下斜倚着半截石碑,“松根穿石”四字已漫漶不清,唯有“苔衣”二字被晨露洗得亮。修远蹲下身,用软毛刷轻扫碑面,煜明看见他指尖的老茧,正是三十年握笔磨出的印子——就像年在敦煌,修远跪在莫高窟壁画前临稿,膝盖磨破了仍说:“要让笔尖追上千年的笔意。”
三、茶烟论古
晌午时分,两人被邀至村口茶寮。老茶农用粗陶碗泡了黄山毛峰,茶汤里浮着几片野菊,修远忽然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带来了祁门红茶,还是历口那家的,o年我们徒步牯牛降时,你说这茶的回甘像诗里的‘余韵’。”
茶雾袅袅中,修远展开拓好的碑帖,残句“松根穿石骨,云影宿苔衣”在宣纸上洇着墨韵。“方回当年被贬徽州,想必是把失意都熬进了诗骨。”煜明摸着碑帖上的石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岳麓书院,修远为病重的教授抄录《楚辞》,钢笔水在稿纸上晕开的痕迹,竟与这碑纹有相似的苍劲。
老茶农指着远处山峦:“从前山民说,黄山的松树根须能啄开岩石,就像读书人的笔能戳破世道。”修远闻言轻笑,从笔记本翻出年游齐云山时的断句:“‘墨痕凝作石,诗骨瘦于松’,那时总觉得句子太涩,如今见了这碑,才知涩味里藏着山的筋脉。”
四、月桥分韵
暮色染透马头墙时,两人在村口石拱桥上分韵赋诗。修远倚着桥栏,看水中残月碎成银鳞,忽然道:“就以‘苔’‘衣’二字起韵如何?当年在石鼓书院,我们曾用‘江’‘月’分韵,你写‘月浸诗魂瘦’,我接‘江吞剑气孤’。”
煜明抚着桥栏上的凹痕——那是百年风雨磨出的掌纹,忽有灵感:“‘苔侵碑骨老,月补石衣单。’”修远听罢击掌:“好个‘补’字!像极了那年在天池,你用‘峰骨浸寒潭’补全我的‘云衣补旧岚’。这石桥的月光,不正是天地在给古老的诗句缝补衣襟?”
桥边老槐忽然落下几片黄叶,修远接住一片,在背面用小楷写下:“与明兄徽巷寻碑,见苔衣覆古刻,如时光为岁月缀补针脚。忽念及三十年前,吾二人于岳麓山捡拾遗落的诗稿残页,小心翼翼粘成卷册,竟与今日扫碑、拓片、补韵之事,同一机杼。”
五、烛窗校稿
夜宿村舍,木格窗漏进桂花香。煜明在烛下校勘《新安诗略》,修远则伏在八仙桌上修补拓片——他总说拓片如诗,缺笔处要留三分空白,让后来者用想象补全。烛花爆响时,修远忽然从口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酥饼:“还记得吗?年冬,我们在黄山北海宾馆,把最后一块酥饼掰成两半,你说‘分饼如分韵,各得半阙清欢’。”
两人对着拓片上的残句沉默许久,修远忽然指着“云影宿苔衣”的“宿”字:“这个字该是‘栖’意,让我想起那年在衡山观云,你说云是山的过客,却在苔衣上留下了宿夜的痕迹。我们的友情,不也像这云与苔么?聚时染得一片青,散后仍留半阙韵。”
烛泪凝红时,修远翻开自己的《徽行杂记》,最新一页写着:“今夜与明兄共对松烟墨,见他鬓角霜色比三年前又深几分,却如碑上苔衣,在岁月里愈苍润。忽然懂得,真正的友情从不是热烈的对仗,而是像古碑与苔衣,在时光里静静相认,彼此成就。”
六、归程苔痕
离村那日,修远在断碑旁捡了块带苔的碎石,用棉纸包了塞进煜明行囊:“带回去养在笔洗里,让天池的水滋养徽州的苔,就像我们的诗,总在不同的山水里续着同一脉松涛。”
火车掠过皖南丘陵时,煜明望着窗外飞逝的白墙,忽然想起修远在茶寮说的话:“古人刻碑,原是怕诗被风揉碎,被雨打残,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诗早长在人心的苔痕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槐叶标本,叶脉间的墨痕虽淡,却比任何碑刻都清晰——那是修远二十年前抄录的《新安吏》句,如今与眼前的徽巷、苔碑、老友,都成了时光里的平仄。
到站下车时,修远忽然指着天边的云:“看那云脚,多像我们在槐塘村拓的碑纹。”暮色里,两人的影子被石板路拉长,像两株并肩的老松,根须在岁月深处盘缠,枝桠向晴空舒展,共同接住了落在肩头的半片秋阳——就像三十年前在岳麓山的晨雾里,他们曾一起接住的,那滴悬在松针上的,颤动的、永不坠落的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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