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
暮秋的风裹着细碎的桂香,掠过昱明案头未合的诗卷。案角青瓷茶盏腾起的白烟,在窗棂投下的斜阳里蜿蜒成线,恍若太行峡谷里萦绕的雾岚。他望着案头新收到的信笺,素笺上墨色未干的行草写着:“太行秋深,红叶半染,兄若得空,可共赴峡谷一游?云舟拜上。”
一、初入峡谷:石碑前的旧忆
林州城关到太行大峡谷的山路,在秋阳里铺成一条金缎。昱明背着青竹书篓,踏碎满地斑驳树影时,远远望见云舟立在景区石碑前。石身高丈许,正面“太行大峡谷”五字隶书苍劲如刀刻,背面刻着历代文人题咏,苔痕沿着碑额纹路蜿蜒,倒像是岁月亲手题的注脚。
“昱明兄看这石碑,”云舟转身时袖角带起一片飘落的红枫,“上次同游岳麓山,你在爱晚亭前说‘诗碑如人,须得历经风雨方见真章’,此刻见此碑,倒觉得这话更贴切了。”他指尖抚过碑面凹刻的字迹,霜色鬓角在逆光里泛着银白,“你瞧这‘峻岭千重呈秀色,苍松万木展娇妍’,正是你去年寄我的《题林州太行大峡谷》里的句子,如今刻在此处,倒像是山水替咱们保存的信物。”
昱明望着石碑上自己的墨迹,想起今春在云麓书院与云舟初见。那时他正对着满院新绿临摹《辋川图》,云舟捧着一匣宋刻《剑南诗稿》推门而入,衣襟上沾着麓山晨露。两人因论及“诗画同源”之说相谈竟日,此后便常以诗笺往来,却极少同游。今日见这石碑,方觉文字与山水原是一体,正如友人相交,不必日日相晤,却自有精神相契之处。
二、栈道登临:秋风里的唱和
拾级而上时,山风忽然转急,吹得崖边苍松如万马奔腾。昱明手扶赭红色栈道护栏,见云舟已在前方拐角处驻足,背影像一株扎根绝壁的老松。脚下石阶被秋阳晒得暖黄,远处层峦叠嶂如浓墨泼就,偶有几簇红叶点缀其间,倒像是谁打翻了砚台里的朱砂。
“还记得你那《太行游侣》么?”云舟指着对面山崖上相倚而生的两株古松,“‘峻岭巍巍呈壮景,苍松郁郁绽清芳。相携共览山川秀,笑语频传岁月香。’当年读此句,只道是寻常同游之乐,今日身临其境,才知这‘相携’二字,原是山水与人心的呼应。”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纸,展开竟是一幅栈道写,笔锋简练如八大山人,却在栈道转折处暗藏两人身影,“昨日晨起临帖,忽觉黄山谷‘踏碎登山履,冲开落叶堆’太过孤寂,倒是咱们此刻,正合了‘笑语频传岁月香’的意趣。”
昱明接过画稿,指尖触到纸背未干的墨痕。栈道在画中如游龙盘桓山间,两人身影虽小,却皆作昂观山状,衣袂被山风吹得扬起,竟似要与松涛共舞。他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云舟冒雪送来自己手抄的《山谷诗集》,扉页上题着“雪夜抄诗,忽念太行松涛,盼与兄共听”。此刻山风掠过耳畔,果然有松针相击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山溪潺潺,倒像是天地在和唱他们的诗行。
三、秋径寻幽:木栏处的清谈
转过栈道,眼前忽现一条石径,两侧古木参天,虬结的树根如老龙吐信,将石阶咬出深浅不一的痕印。云舟忽然驻足,指着前方树影间隙里露出的一角飞檐:“你看那处绮楼,可是应了你的‘木栏轻倚通幽处,翠色相携映绮楼’?”昱明这才注意到,石径右侧木栏外,一丛翠竹正与远处朱楼相映,竹影在栏板上摇曳,倒像是给雕花纹饰添了几分灵动。
两人在木栏边坐下,云舟从竹篓里取出陶壶斟茶。茶汤在粗陶盏里荡开,映着头顶漏下的光斑,竟似揉碎了满林秋色。昱明望着石径蜿蜒处,见几簇野菊在岩缝里绽放,忽然想起《太行秋径》里的句子:“古树撑天枝叶茂,巉岩叠影岁华留。”指尖摩挲着栏板上的青苔,忽觉这山径的每一道弯、每一块石,都是岁月亲手写下的诗行,而他们此刻的脚步,正是在为这些诗行标点断句。
“那年在姑苏,你带我走山塘街的青石板路,”云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石阶上的红叶,“你说‘石板路的坑洼,是时光给行人的印章’。如今走在这秋径上,倒觉得每片落叶、每声鸟鸣,都是山水给诗心的馈赠。”他望向远处层叠的巉岩,阳光正从岩隙间斜切而下,在石阶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就像你诗里的‘翠色相携映绮楼’,这‘相携’二字,何尝不是人与自然的默契?”
四、飞瀑观潮:水帘后的真意
行至峡谷深处,忽闻雷声隐隐。转过一丛巨柏,只见一道飞瀑从数十丈高的崖顶倾泻而下,撞击在岩石上激起万千雪沫,水雾弥漫间,竟似给峡谷蒙上一层素纱。昱明望着飞瀑下的深潭,水色澄碧如翡翠,潭边石径凌波而过,恍若通向仙境的玉带。
“好个‘飞泉直下响如雷’!”云舟的声音在轰鸣中显得格外清亮,他指着瀑布中段突出的岩石,“你看那处危岩,倒像是天然的诗案,难怪你要写‘危岩峭立千层影,碧水澄流万缕辉’。”说着竟从怀中取出一本《水经注》,翻到“河水”篇,对着飞瀑朗声道:“‘悬流飞瀑,实为奇观。’郦道元若见此景,怕是要再添一段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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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沾湿了昱明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望着飞瀑如帘幕般垂落,忽然想起去年在雁荡山观瀑,云舟曾说:“瀑布是山的诗,跌落时碎成千万句,却让听的人得了满心清响。”此刻见这“水帘挂壁绕烟扉”的景象,更觉诗与景原是一体——那飞溅的水珠是文字的韵脚,那轰鸣的涛声是诗行的平仄,而他们站在瀑前的身影,正是这山水诗篇里最淡的那笔留白。
五、暮色归程:山月中的心印
夕阳西沉时,两人在谷底茶寮歇脚。山月初升,给峡谷镀上一层银边,远处秋虫低吟,与溪涧流水合奏着夜的序曲。云舟取出随身携带的诗稿,借着茶寮烛火,将今日所作《峡谷夜坐》念与昱明听:“‘山月无声浸石苔,松涛有韵入诗怀。此身已在烟霞里,何必桃源问去来。’”念罢笑道:“借你‘桃源此景应难觅’的意境,却换了个‘何必问去来’的心境,也算班门弄斧了。”
昱明望着跳动的烛影,想起日间所见:石碑上的字迹被暮色染得模糊,却更显苍劲;栈道在山影里若隐若现,宛如天与地的连线;秋径的落叶积了又散,却总有新的光斑落在石面上;飞瀑在月光下化作银练,水声却愈清越。忽然明白,所谓词心,原是要在山水的开合中、在时光的流转里,寻得那一点不期而遇的共鸣。
“云舟兄可记得,”他端起已凉的茶汤,望着杯中游动的月影,“咱们第一次论诗,你说‘好诗如山水,贵在自然成章’。今日遍历峡谷,方知这‘自然’二字,不是未经雕琢,而是山水与人心相磨相契,终成浑然之境。就像你画的栈道、写的诗,还有这一路的清谈,看似随意,却都是咱们与这峡谷的缘分。”
茶寮外,山风又起,带着几片红叶落在石桌上。云舟忽然展纸研墨,笔走龙蛇间,将昱明的四诗与自己的新作抄录成册,题曰《太行秋吟》。末了笑道:“古人有‘诗成泣鬼神’之说,咱们这诗,不过是山水泣鬼神时,咱们恰好拾了几片韵脚罢了。”
尾声:归途上的诗心
子夜下山时,月已至中天。石阶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如一条银链垂落人间。昱明背着书篓,听着云舟踏碎落叶的声响,忽然觉得这一路行来,不是他们在寻诗,而是诗在寻他们——石碑上的旧句、栈道边的新画、秋径里的清谈、飞瀑下的真意,皆是山水递来的诗笺,等着他们用脚步去和,用心神去悟。
行至山门前,云舟忽然驻足,指着石碑上被月光照亮的诗句:“‘不负风光此际缘’,昱明兄可知,这‘缘’字,原是‘丝’与‘彖’相牵,就像咱们与山水、与诗心的牵连,看似无形,却早已织就千丝万缕。”他转身时,月光恰好落在鬓角,竟似染了一层霜雪,“待到来春,咱们再赴黄山,看那云海翻涌,或许又能拾得几串新的韵脚。”
昱明望着友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明白,《云麓词心录》里记的,从来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如太行峡谷这般,在山水相遇时、在友人心契处,自然流淌出的诗心。就像此刻山月无声,却照亮了整个峡谷,而他们的脚步,正踏在这无声的诗行里,走向下一个与词心相遇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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