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雨停。
皇帝独唤状元入殿,是个寻常夜,没设仪仗,也无旁听。
状元来得快,衣衫整洁,人却瘦了一圈。
他跪下时没多言,只道:“臣,谢陛下召见。”
皇帝没看他,低头翻着手中卷宗,是一摞旧案册,封皮暗了,边角毛了,显然不是新翻出来的。
“你姓秦,名什么?”
状元抬头,眼底没惊慌,也没装糊涂,“回陛下,臣名秦如洲,原籍江陵。”
皇帝缓缓放下卷宗,手指扣了扣案沿,“你可知这本旧册上,江陵秦氏一家,三十六口,灭门于先帝十三年?”
状元低头,声音不紧不慢,“臣知。”
“你不是旁支。”
这句不是问,是定语。
状元没反驳,只低声道:“当年在外投书,被家人藏在书童籍里,才避了一劫。”
皇帝终于抬眼,盯着他,“你藏得好。这么多年,朕都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臣不是谁的人。”秦如洲语气极淡,“臣只是活着的那一个。”
屋里一时静得厉害,只听见外头风擦着窗的声音。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忽地道:“你查了这么多年,查到什么?”
“陆家杀人灭口,为的是机关坊那套残卷。”
“谁动的手?”
“陆父,陆望山。”
皇帝没立刻说话。他靠回椅背,一手扶额,像是累了,又像是在压着气。
“旧案原本查到一半,后来是谁压下去的?”
“刑部、内阁、还有太后。”
“还有谁?”
秦如洲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先帝。”
皇帝轻笑一声,笑里没喜,“朕早就知道。可知归知,一直找不到证。你既能活下来,那时就该拿出来。”
“臣那时不过一个流寓小童,拿不出,也没人信。”
皇帝盯着他,“那你为何还留着?”
“为陛下今日这一问。”
他这句话一落,屋内气压陡沉。皇帝终于起身,踱了两步,忽然抬手指着那旧卷,“你带回去,卷中人,从今可查,不再封。”
“谢陛下。”
“还有,”皇帝停住脚步,声音冷下去,“陆家从你身上夺的,是命,是家,是清白。如今要拿回来,不许错一刀,也不许多一刀。”
“臣明白。”
皇帝望着他,语气微顿,“查下去,不准回头。”
秦如洲出宫那天,天还没亮。
他沿着宫墙慢慢走,脚步不急。
袖中藏着的,是皇上亲笔手谕,许可旧案重开,案头盖的戳是今年的新印。
这意味着,那层多年不许提、不许动、不许问的封,真被撕开了。
宫门外,旧内司的一个小吏来接,没说话,只递了马。
一人一骑出了巷口,往东而去。天色未明,街上无声。
这边,消息传入内阁,当日便起了分歧。
刑部尚书第一时间提出异议,理由很平。
说旧案已过二十年,无确切人证,且涉太多旧人,如今再翻,恐扰朝纲。
户部相却不买账,“若只为稳,干脆全案都烧了。”
兵部观望,吏部不言,工部小声应了几句,都未表态。
中书省一时冷场。
只有内阁首辅,看完手谕后没表态,只合卷,缓缓一句:“皇上已批,再议无用。”
几个年轻言官私下窃议,说这是“秋后算账”,也有年老的摇头叹息,说是“覆水难收”。但再没人敢明面提“陆青云”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