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若这是许瀚洋的二周目、甚至三周目以上,他们应该有更准确的标定彼此的方法,也毋须花上十年工夫才找到碎玉。
许瀚洋的健康恶化至此,他设计的筛选机制却只找到三位可能人选,足见不成熟,充满跌跌撞撞的试误感,欠缺足够的经验。
“这会花一点时间。”
老人挪着插满针头的瘀青瘦臂,艰难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会把找到这块碎片的地点、过程告诉你,这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你只能用心记;至于我迹的历程,李秘书已整理成非常详细的条列说明,你有空再去看。
“然后就是那里生的事……你要牢牢记住,等到了那里找到我,再转述给我听。我不一定会相信你,你也未必能在那个世界活到我们相遇,毕竟你没和我提过相遇以前的事。不容易,对吧?”黄浊眼瞳里的笑意,有着衰老残躯毫不相称的狠厉与意兴遄飞,不愧是靠赌赌出了两千亿规模的男人。
神奇的事突然生。
被梁盛时握着的玉块开始光,光芒亮到连皮肤肌肉都能穿透,他却丝毫不觉灼热,来自异世的碎片依旧是冰凉润泽的,让社畜青年忘了应该要赶快扔掉才符合常识。
绿芒从幽微到刺目、再到消淡如前,大约用了三四秒。
视界里的刺亮光斑消失后,老人覆于梁盛时掌上的手背浮出若隐若现的绿光图腾,形状、大小正是碎玉镌刻的图案。
他若有所感的移开枯掌,果然梁盛时的手背也有同样的绿芒,老人眯眼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望向外孙女。
“它从来没有这样过。是不是找到了那个人,一切就会开始启动?我就跟你说了。”
方咏心比外祖父更快恢复理性,俏脸微变。
“我去叫医生来。万一它有放射性——”
“不会有的,心心。它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常识对它不管用。”老人不禁感叹。
“你的冒险精神到哪儿去了?不够浪漫是当不了冒险家的。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我也这么觉得,心心。”梁盛时连连点头。
“你闭嘴。”方咏心瞪他一眼,一咬牙把玉块拿过来,冰凉的触感的确不像有热能反应,但无论她怎么握持,手背都没有出现微光图腾,而老人和青年的图腾却始终没有消失。
女郎叹了口气,把碎玉塞回外祖父手里,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幽微绿芒。
“如果十分钟后还是这样,我就叫杨医师来检查。他说什么你都得乖乖照做,不能说不要,也不可以闹脾气。dea1(成交)?”
“dea1(成交)。”老人连眼睛都在笑。
“心心好开明呢。”梁盛时由衷赞叹着。
“你再讲那两个字你就死定了。”心心咬牙切齿。
梁盛时忽然想到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是怎么来的?不对,应该说我要怎么去那里?”
“通常跟死亡有关。”老人眯起眼睛,措辞谨慎。
“我在那里死了,醒来就到了濒死的许瀚洋身体里,却没死成。你从前也说,你是在这里死掉之后,才去的那厢——”
干,梁盛时在心里咒骂。
对规则的理解不足,是所有比赛和游戏中的大忌。
偏偏这条规则必须通过死亡才能加以测试,容错空间会缩限到很棘手的地步。
果然许瀚洋继续说:
“在寻找碎玉的过程中,我有几次濒死经验,但全都没有过来时那种特别的感觉……我猜如果死的时间或方式不对,也没有用。”
“或端点是固定的。”梁盛时抱臂沉吟。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按照预设的脚本死掉,穿越机制才会生效。如果在原订的寿限之前生意外,导致死亡,等于打乱了使这个机制生效的结构,那就没用了。”
“有道理!”许瀚洋点头,奋力起伏的干瘪胸膛看得出十分兴奋,可惜体力跟不上。一旁的方咏心完全无法插话。
她大概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无从判别真假,只知道外公从没像今天这样,同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么有话聊——单为这一点,她就打从心底感谢梁盛时。
女郎轻叹了口气,对梁盛时说:
“你陪外公聊吧,我去泡咖啡。需要糖或牛奶吗?”
“跟你一样就好。”
——他在嘴炮以外的地方其实很乖巧这点,也很招人喜欢。方咏心想。梁盛时目送她走向房门的背影,干咳两声,压低声音。
“既然合作都横跨两个世界了,你说我还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可能跟你外孙女这个……咳咳。”许瀚洋冷笑:“想死就去啊,我不拦你。你当母老虎是好惹的么?”
“我听得见喔。”方咏心提高了音量,病床上下的两人为之一悚,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先告诉我你在那里叫什么名——”
而枪声就在这时响起。
门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分不清是前台、秘书抑或是护士。
枪声不是驳火,而是点放,梁盛时猜测保全可能悉数丧生,回头大叫:“……警铃!”方咏心拼命按着墙上的有盖红纽,但却什么也没生。
房门碰的一声被踹开,持枪的男人身材精瘦,目标明确,枪口指向方咏心。
梁盛时用身体遮护女郎和病床上的老人,但恐惧使他下意识地低头,不敢与枪手对上眼,直到对方揪住他的领子,“砰!”将他的背门猛地推撞上墙;肺中空气被挤压而出的瞬间梁盛时本能睁眼,赫然现眼前的面孔既陌生又熟悉——
(梁胜利!)
他弟弟拿枪指着他的头,左手揪住他的领带横肘一压,把他像条破抹布似的摁在墙上,狰狞的面孔凑近他,低嗓在喉间滚动如雷,宛若兽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