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魏岚似想要打圆场,她拿出一个小匣子:“十鸢妹妹能够大好是吉人自有天相,昨儿听谢姨母说你大好,我就叫人打了副玉坠子,庆贺妹妹身体康健。”
魏怜嗤笑一声:“又在这儿惺惺作态!”
宋十鸢见魏怜性格高傲强势,与魏岚似是水火不容,颇有些不解,既然能被魏夫人都带来,那这魏怜应当也是嫡女,只是她为何却与自个儿的嫡姐魏岚这般不对付?
她佯装未听见魏怜的话,接过匣子看了看,见竟是一件雕琢精致的漆器,宋十鸢眸中划过一些惊艳,打开后里头是一对羊脂玉打成玉兰花样式的耳珰。
她真心实意地朝魏岚道谢,“听母亲说魏老夫人尤擅漆器技艺,这匣子莫非是出自老夫人之手?”
魏岚见她对匣子爱不释手,似很是欣赏,她神色柔和地说:“是我制的,我自幼跟在祖母身边,也学了一些漆器手艺。”
宋十鸢有些惊讶,她知道漆器制作非常复杂,耗时又耗力,毫不掩饰地夸赞道:“魏姐姐好厉害,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
魏怜懒得看她们二人言笑晏晏,没好气地道:“喂,你不是嫁去了安王府,今日安王为何没随你一同回来?还是说真跟外头传言说的那样,嫁给安王的是你爹的外室女?”
进来送茶点的怜双听了这盛气凌人的话,瞪了魏怜一眼。
宋十鸢合上了漆器匣子,交给怜双收下,语气冷淡地道:“这是我宋府的家事。”
魏怜见她不直言否认,愈发肯定这其中有猫腻,她愤愤道:“你们宋家欺上瞒下,敢用外室生的下贱货色替嫁三皇子,那是犯了欺君之罪,这样胆大妄为,你当一句家丑就能遮掩了?”
宋十鸢见她一脸的愤愤不平,像是颇为维护安王,脑中隐约划过一个猜测。
她淡淡试探道:“魏姑娘这么多疑问,不妨当面去问问安王,安王侧妃究竟是谁。”
魏怜狠狠瞪了她一眼,正欲说什么,恰在这时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了智大师要供佛了。”
魏怜闻言似乎想到什么,生生将话给忍住了,只冷哼一声。
纤云打帘子进来道:“法事要开始了,夫人叫您和魏家两位小姐一同过去。
三人起身去了外间正堂,与众位夫人一同到了院子里刚焚燃过松枝的高台旁。
十鸢终于见到了那位了智大师。
他一手持六环锡杖,一手捧着盖了黄绸的漆盘,身着僧袍,从松枝焚烧的烟雾中远远行来,颇像一位学大乘法的得道高僧,身后还跟着四个年纪稍轻的僧人。
只见他行至高台,将漆盘放置在香案上,揭开了黄绸布,露出了一尊玉雕佛来,焚香叩拜后,了智在蒲团上坐下,而后看向谢桐。
谢桐忙拉着宋十鸢上了高台,让她在另一处蒲团上坐下。
另外四名僧人在了智身后盘膝而坐,敲响了木鱼,梵音随之响起。
午时日光明灿,檐角的冰雪融化的滴水声与佛音交和,禅意袅袅,宁静祥和。
宋十鸢扫了一眼高台下神色虔诚的众人,无意间对上晦暗幽深的茶色凤眸,她眸光微微一滞,裴岐野不知何时出现了人群之中,他今日换回了自己的旧衣,灰褐色的直裰长袍,虽服饰陈旧暗淡,但他身量高大修长,那张脸实在英俊深邃,一眼望过去,就能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见他一直静而深地看着自己,宋十鸢想起昨夜那个梦和他前日说的那句话。
“我那时年少,不通世事,也不知善恶,只是想活下去。”
幼时的裴岐野在宫里比猫狗还要低贱,无人看顾,不知尊严为何物,为了能填饱肚子活下去,下跪、求饶、去偷、去抢。
他也只是想有一条生路罢了。
想到他被整个大景当做弃子,不久之后就要去北洲为质子,不知是梵音洗涤了心灵,还是昨夜又目睹了一次他的狼狈落魄,十鸢忽然就觉得那些痴傻时对他的畏惧厌恶轻了一些。
她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那双野性难驯的眼睛。
就在这时,了智大师的诵经声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高台下,念了一声佛号,叹息道:“此次法事乃是祈福消灾,然有冲天煞之人在场,相冲相克,恐破吉成凶。”
这话一出,院内人先是不解,窃窃私语后,目光全都汇聚在裴岐野身上。
宋十鸢也抬头看向裴岐野,只觉得这了智实在有些看人下菜碟,并不像是有慈悲心肠的出家人。
谢桐面露为难之色,她并不想让裴岐野难堪,可这场祈福消灾的法事关系到宋十鸢,她终究是更在意自己女儿,犹豫着朝裴岐野走去。
裴岐野没等她开口,沉默着转身朝外走去。
宋十鸢看着他孤拔萧索的高大背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莫名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尽管知道裴岐野曾遭遇过的恶意和排斥比起此刻来是大巫见小巫,但十鸢还是觉得他着实落魄可怜了些。
尤其是在看到谢桐朝他走去的动作,她有慈爱的母亲呵护着,可裴岐野自幼丧母,从无一人会护在他身前。
他总是一个人直面着这些恶意。
就在了智拿起犍稚(木鱼棒)之时,宋十鸢终是忍不住,看着了智道。
“敢问大师《妙法莲华经》中说凡有众生,若在苦恼危怖之时,只要曾闻观世音菩萨名字,并虔诚一心称念圣号,观音菩萨便会立即寻声救苦,冥冥中感应垂救,所以菩萨叫做观世音,可是如此?”
了智颔首:“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宋十鸢淡淡一笑:“佛说众生平等,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大师修大乘佛法,又言佛度众生无量劫,慈悲无限,那这祈福消灾的法事正可化煞为吉,为何还要将正在受命煞之苦的人驱离?”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着问:“莫非佛不度众生,亦对世人有偏隘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