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年的辩解在这句话面前溃散,他当时确实没有想太多,一心想要宗聿活着。
生死关头,平日隐藏的感情冲击心脏,那些看不清的,想不明白的,在那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和宗聿之间,早已不是逢场作戏的敷衍。
“是我欠缺考虑,下次不会这样了。”江瑾年理亏,没有强硬争辩。
曲落尘冷笑,并不打算放过江瑾年:“是欠缺考虑,还是色令智昏?你初心已变,还想自欺欺人到何时?如今约期将至,你还会和我走吗?”
历经生死明悟的感情更深刻,若是以往,曲落尘不会有此一问。
他认识的江瑾年,从来就不是会乱发善心的好好先生。他当然可以救宗聿,但不该是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救法。
他的药足够他们两个人撑过去,可他没有选择共用,而是把更多生的机会给宗聿。
江瑾年被问了个正着,以往能够脱口而出的答案在此刻变得艰难。他扪心自问,真的能够毫无留恋地抽身而走,把这段感情埋藏在心底,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他和宗聿的相识,是两个失去亲人的少年人在雨夜中相互依偎,宗聿忍着悲痛安慰他。
他和宗聿的重逢,江家屋顶上一闪而过的披风,还有那不合时宜的猫叫,宗聿藏在暗处替他摆平一切,偷偷地看着他。
他以为宗聿识破了他的身份,几番试探,他却完全不记得往事。那种没由来的保护,一开始带给江瑾年的是戒备。
可后来宗聿一次次纵容,他的戒备心越来越低,到最后,担忧和在意反而更多。
他承认,年少的悸动被点燃,他对宗聿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无法控制地蔓延在心尖,明知荆棘也奋力生长,想开出一朵名为欢喜的花。
“我会处理好一切,答应你的事断不会食言。”江瑾年回避了尖锐的问题,言语含糊。
曲落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对他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你要是处理不好,就别怪我插手。”
江瑾年抬眸,直勾勾地盯着曲落尘。
曲落尘的神情是冷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可以宠着江瑾年,但不能越过他的原则。在带江瑾年回家这件事上,他是半点不让。
江瑾年知道说服不了他,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敷衍道:“知道了。”
说完往床上一靠,道:“我饿了。”
这是不想在和曲落尘谈论这件事。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骂过后曲落尘也心疼他,转身就要出门去给他备膳。
“等等。”江瑾年叫住他,道,“宗聿的腿和眼睛,你能不能治?”
曲落尘没有回头:“能不能治在你,而不在我。”
曲落尘医术高明,要治宗聿不在话下,可他不给准信,不是他不治,而是要江瑾年做这个选择。
江瑾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要救宗聿,就要离开宗聿。
“这算威胁吗?”江瑾年问道。
曲落尘回头看他,道:“我一向卑劣,这是警告。珍惜你最后能相处的时光,别想着走了还能回来。你的身份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助力,甚至会成为一个隐患,让他万劫不复,一如今朝。”
暗卫早早地从厨房取来吃食,但因为曲落尘和江瑾年在谈话,一时进不去,宗聿便把食盒接过去。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曲落尘从房间里出来,他往廊下扫了一眼,对宗咏招手,道:“跟我出去买点药材。”
宗咏看了看宗聿,又看了看他,起身道:“好。七哥,我们去去就回。”
宗聿颔首,示意暗卫送他进屋。
江瑾年着衣下床,长发随意用发带绑了一下,鬓边留下几缕碎发,衬的他带着病容的脸多了两分柔弱。
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江瑾年从里间走出。宗聿抱着食盒,神色淡然,并没有因为变故和曲落尘的不善而受到影响。
暗卫把人送进屋就识趣地退下,江瑾年上前从宗聿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上。
两碗清粥,几样小菜。
考虑到他们两个都是病人,这个时候还不能大补,所以东西都很清淡简单。
江瑾年将粥放到宗聿面前,拉过他的手,把勺子放在他手中。
这事要是换个人来做,宗聿不一定配合。可这人是江瑾年,宗聿乖乖地顺着他的动作行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愠怒。
等江瑾年给他安排妥当,宗聿微微一笑:“其实我自己可以。”
做瞎子这事不难,难的是接受自己成了一个瞎子。
江瑾年在他身旁坐下,道:“我想照顾你,我见不得你委屈。”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江瑾年只是觉得他有能力让宗聿感到舒服,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宗聿心里一暖,玩笑道:“头一回做瞎子,这种感觉还挺新鲜。眼前一片虚无,但不妨碍我听见风吹过庭院,或急或缓,淘气得很。”
“风无拘无束,自然是由着性子而舞。”江瑾年顺着宗聿的话道,看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宗聿听见他轻快的声音,便知道他这会儿情绪挺好,心里也跟着高兴。
“其实从矿洞醒来时我是害怕的,因为我看不见你,想到你不会说话,受伤也无法呼救,心里就一阵恐慌。”
宗聿拨弄着碗里的粥,和江瑾年提起那天的事:“后来听见你的声音,我一阵庆幸。幸好你会说话,不然此刻就算你站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办法和你交流。我再也看不见属于你的言语,仿佛被剥离出你的世界。”